九
据人说,沈盈当初躲藏的那个防空洞是坍塌了的。可不知为何,后来的士兵是在一个街道的拐角处发现了她,身边还放着干粮和水。那时候兰溪几乎是一座空城,国民军战死了,后来又发生一连串莫名的爆炸,防空洞多数坍塌,剩余不多的日军也丧命其中,其中甚至包括两名中将。当第二批国民军到来的时候,几乎是毫无阻碍的接手了兰溪。
不过这些沈盈是不怎么关注的。她独自一人回了天津,在欧阳青的老家给他立了个衣冠冢。因为那场战役实在惨烈,根本无法找到欧阳青的遗体,沈盈就把他平日里最常穿的一件衣服葬了进去。
她在天津乡下隐姓埋名地住了下来。从五年前沈如钧变成卖国贼以来,她就和沈家断绝了关系,如今更是没有任何来往。
后来有一日,沈盈发现欧阳青的坟冢前放了束新鲜的百合,花瓣上犹自还凝有露珠。她看都没看,直接拿去扔了,就连扔完后擦手的手绢都没要。
这花太脏,沾了多少人的血,她连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从那天起,欧阳青的坟冢前时不时都会出现百合,但沈盈从来没有留下过。
如果说从前多少有些不忍的话,现在,她是真的恨沈如钧。
清早晨光熹微,沈盈出门比平常早些,守株待兔地遇见了沈如钧。看见她,沈如钧似是吓了一跳。沈如钧一向是个嬉皮笑脸,油嘴滑舌的人,这样沉默着相互对望的场景很少见。
“你不用再来了。”沈盈开口说。
沈如钧定定地站着,什么也没有说。他紧抿着嘴角,一双漆黑的眼睛宛如深潭,叫人看不到底。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件什么,沈盈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就听见一声枪响。
在沈如钧白色西装的右腿膝盖处,开出了一朵艳丽的血花,这剧痛令他整个人都不由得躬下身,颤抖起来。沈如钧无声而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努力令自己平复下来。
“小妹,我欠欧阳和你太多,这命且存我这儿几天,先拿条腿还你,可以不?”他苍白着脸,额头上尽是冷汗,却还是像往日那般嬉笑的语调。
沈盈发着抖,她觉得沈如钧简直是个疯子。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听到这句话,沈如钧全身僵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复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纨绔子弟的模样,一张已然疼得毫无血色的脸,硬生生带上调笑不羁的笑容。
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转过身,拖着已经残废掉的右腿一瘸一拐往回走。每一步,都有淋漓的鲜血顺着裤腿淌下,落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条弯弯曲曲的血路。
沈盈觉得,沈如钧如果就这么走回去,可能到不了沈宅就会失血身亡。
可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毕竟,她早已不是沈盈,而是欧阳青的遗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