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在医院了。
华田守着她，伤心过度，吐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突然子宫大出血，不止……大夫说，要把子宫摘除。
小时候的那件事的后遗症，她一直有子宮出血的陈年旧病，这次跟老华摊牌，压力太大，负疚也太大，竟然就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华田见她醒来，激动地先喊护士，又想不对，要去请大夫。
大夫例行检查一下，然后说：“您夫人很好，手术成功，现在最重要是排气，排二便。华总要多多担待夫人，这种腹部手术，其实排气这关最难熬，到底是夫妻，华总费心吧。”大夫这样客气，原也是华田不放心托朋友找了医院的熟人，妇科的小手术，其实谁做也没大区别，到底华田不放心。
最最尬尴，最最痛的时候，说与华田与共，那人，哦，那人，他如今到底在哪里？她痛得不能上厕所，他就抱着她去厕所，也幸好他托人找了医院的单间，要不雯娴也是抵死不好意思让他这样抱来抱去地去厕所的。
他一直在，一直守着她，他什么也不提。
终于完成任务，可算是顺利地排气排便，伤口虽然还是疼，但是解决一件事是一件，雯娴忍不住说：“看我最难看最丑最丢人的样子都给你看了去。”
“你是我老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有谁说你丑，你一直是我的女神，我华田何幸，有你为伴。”二人经历这样别样的亲密，雯娴不是不庆幸，不是不感动的，那时看到那新闻说李敖因为撞见胡因梦在洗手间而以此为由与她离婚，在他眼里，好似美女必须不食人间烟火当然也不能吃喝拉撒…..而老华呢，不仅不嫌弃她私下把钱打给前任男朋友，更是一直在帮她躲开刀口地按摩腹部，拿热水袋暖着腹部，只为了让腹胀到痛不欲生的她，可以，顺利排气。
雯娴才好受些，就想起入院前一切，她恍惚问到：“我们要离婚的，不是吗？”
“没有的事儿，你是我老婆，谁也抢不走。”左一句你是我老婆右一句你是我老婆，雯娴听着也笑出来：“这是要说多少遍，我是你老婆？”
“你说的跟庄一镝的事情，那是他无情无义，负你一次又一次，没有你的事情，你若要我出面，我去找律师料理他；你若要就此算了，我也不再提此事。还有，你如果放不下他，我依然不会由着你的性子去找他让他欺负你，除非他明媒正娶你，发毒誓对你好，否则，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你放不下他，我也认了。”
雯娴默默听默默流泪，然后她说：“老华，我们，领养一个孩子吧。”
“你想怎样都好。”
是，因为自己急火攻心，因为庄一镝前脚拿了钱后脚人就消失，自己才如今躺在这里。
进手术室前，她忍不住不死心，她写：“我进手术室，钱都一笔勾销，我买好蜡烛，等我出院，就统统烧掉你的借条。”或者，他会来看看她吧，她总是小小的盼望。那盼望都是缠绵的。
这些天，他并无露面，她不是不盼望，但是华田说了，她是他的老婆，可不是，负他这么多，庄一镝怎么伤自己的心，自己就怎么伤华田的心。
她终于把这样的短信：“今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发给庄一镝。
他照样没回复。
雯娴出院，像变了一个人，安静。
有时太安静，华田也会问：“你还想着他？还是可以放下，我要不要带你出去散散心，大儿一门心思读书读到博士，这夏天毕业，我们去观礼，然后带你去美西或者你喜欢美东，去转转，可好？”
雯娴说：“是，一生忘不掉，但是你说得对，我是你的老婆，谁也抢不走，以后，我只是华太太，你说的没错。”然后她如花般笑出来“美西美东什么要紧，我地理学的不好，一切但凭华总您做主就好。”
雯娴收拾所有的东西，小时候的信，照片，日记，还有最近这些借条，哦，他曾经给她画的像，他抄的《琵琶行》，他给过她的一只会唱歌的蜡烛，太多了，一大盒子，她坐在大大火盆前，用那只蜡烛先把《琵琶行》点燃，烧到手的时候，才放进盆里，那一刹那，她突然舍不得，然后她起身，再回来，她跟自己说，不能哭，否则眼泪该把火浇灭了，于是余下的她不再看，她一页一页把东西都扔到火盆里，烟呛得她涕泪四流的，庄一镝在素食馆子“偷”的那双筷子真是不好烧，她也不急，安静地等着，原来筷子头上是两颗人造水晶，遇火就化掉了，黑色汁液，味道难闻。
很快，东西都烧光了。
雯娴站起来，把窗户打开。她跟阿姨说：“阿姨，去把这盆里的东西倒到外头吧。”
“我上去睡一会儿，先生快回来时喊我，你炖猪肚汤给先生吧，上次你做的挺好这次，我学着做。”
“太太你要吃什么，先生一走，你一天一天不吃东西。”跟了老华很多年的阿姨，很心疼这华太太，瘦的就剩大眼睛了。
“我？一碟青菜吧。开水烫一下，放一点儿盐就行。”
这一觉，雯娴睡得很好，没有梦。她的梦，化成青烟，都散去了。
在大都会博物馆，雯娴站在那巨幅壁画前，被震慑到落泪，华田拿相机抓拍下这样情形，回去洗出来，一直摆在家里，华田说：“我虽然生意上赚了不少钱，也混在上流社会很多年，出入有豪车，往来皆权贵，吃有鱼子酱，喝有人头马，但是跟你对艺术的那种刻到骨子里的懂得，我如今想，自己真是粗人啊，时常在你面前，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你。”
雯娴默默想，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啊真是，到底爱你的人，你在他面前看个破画、流个眼泪都是好的，在他面前打嗝放屁也是好的，你完全不需要做作、不需要装什么样子，你就是你，他就是爱你，爱你的一切，怎么都爱；
到底不爱你的人，你可能这下呼吸长些或者短些都是错的，你给他苹果他说要梨，你记着他爱看你穿旗袍高跟鞋他却说其实他还是更喜欢妖艳吊袜带蕾丝边……
雯娴这样想，嘴里却说：“是呢，我以前不懂艺术，觉得那是无病呻吟，哪怕小时候弹琵琶，也是为了附庸风雅取悦老师父母，为了…..”她顿一顿，哈哈笑出来：“为了高考加个分儿，而已。直到有一次，我听音乐会，听到《胡笳十八拍》，根本没有来由地眼泪流了一脸，我才懂得，在那个刹那，我与蔡文姬，或者我与曲作者，又或者是我跟另外一个时空的自己，完成了一次深度的连接，是以，我会被震撼到，会流满脸眼泪而不自知，再后来，我再拿起琵琶，再拨出《汉宫秋月》的开头，才真的懂得什么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现有情”；
我懂得这就是为什么有音乐有油画水墨画雕刻等等超越语言的艺术，会一直在人类的长河里璀璨地如亮星般存在，因为，人类，总在一些时候，需要超语言的某种连接和共识，那种懂得，让你内心或者澎湃或者特别安静，又或者热血沸腾，我记得你总是说听到内蒙的马头琴会感觉特别想哭，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哎呀我的妈爷子。”华田夸张地说：“来来来，让我看看，我这是娶了一个女神艺术家啊，嗯，艺术评论家，哈哈哈，华太太，朋友的画廊要一个讲解员，你有空去玩儿吧，好不好？”
就这样一席谈话，雯娴慢慢把自己对中国古典文化中各种诗词歌赋绘画音乐深入去看去体会，这周末，在现代美术馆的讲座是《中国古典诗词里的颜色》。
因为殊尘一直不好，冷佛和顺和也是挖空心思周末陪她到处散心，怕她记起往昔，又盼望她记起往昔。
琉璃蓝
琥珀金
月牙白
冬雪缟
胭脂粉
鹦哥绿
伤心碧
石榴红
鹧鸪赭
娇杏黄
霁雨青
桃花氲
沙龙：中国古典诗词歌赋中的颜色
主讲人：莫雯娴
顺和路过美术馆，看到这个小小一页广告，设计简单精美，那些颜色映在纸上，让人爱不释手：“冷佛，殊尘，我们进去听这个好不好？这个莫雯娴，会不是我们同学莫雯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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