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顽母嚚虞舜至孝，娥皇女英帝女嫔降”
如意捧着一杯很淡的菊花茶走到书房，看着廖彧的电脑屏幕，开口到“父顽母什么？”然后哂笑自嘲：“你这是娶回家一个多么没有文化的老婆啊？老公写的文章，我居然有很多字不认识。”
“这个舜，就是 尧舜禹的舜吗？娥皇女英我倒听说过的，据说她们为了思念舜，泪尽而死，泣血染竹，就是湘妃竹？”如意接着问。
廖彧一直记着楚震煊说的“殊尘嫂子说了，她心疼你才华没有用武之地，仰慕你才华，而她自认永远无法望你项背，她想你除了那些标准报告、官样文章，可以有机会写你们都喜欢的‘正说历史’，把你讲给她听的那些，都写出来，她说：在你的文字里，你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旁边的如意絮絮叨叨，廖彧的思绪却飘到很远，远到好似前世，他尚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套咏春，护住被骚扰的顺和、殊尘。那个梳着两条乌溜溜长辫子的少女惊魂未定，而另外那个一头短发，清净柔和的小姑娘，开口就是：“我知道你是廖彧，刚才，你，好漂亮的功夫哦…..”
可不就是前世嘛？那时，他父母健在，少年意气，而她，是那个大大方方表示喜欢自己，说愿意做一辈子“鱼香肉丝”给自己的姜殊尘。
然后他害她失去记忆，自己也是九死一生，再然后….是再度死别生离….
丽江最后那天晚上，她替他泡脚的时候，轻轻吟出的，他并没有听清的，现在心下澄明，他知道，她吟诵的是：“悲莫悲兮生别离”…….
“好，在我的文字里， 我们，一直在一起。”于是每个深夜，廖彧都是这样在电脑前，奋笔疾敲。
廖彧写完一章，就会贴到豆瓣上去，粉丝众多，人气非常旺，很多人叫他“牛教授”，因为廖彧干脆就给自己取网名叫做“牛堡屯诗仙”，而这个名字，不过是殊尘赞他诗漂亮惊艳，他一句玩笑话：“我好什么啊，至多不过是个牛堡屯诗仙，哈哈哈。”
“上次的大块头‘正说五代十国’好评蛮多啊，你这是，开始写东周列国啦？”思绪让来送茶的如意又一次打断。
“哪里就到东周了，那段知道的人多，何必我写，我写写大家不知道的尧舜禹，还有再往前，皇帝炎帝的故事，其实有很多神话色彩，可以当故事，给我们家思辰讲。”
“刚才那个字，念银，字面意思就是善于胡说八道，总之她是舜的后妈，各种说他的坏话就是了，但是舜，心思光明，很多次躲过亲爹后母还有弟弟的陷害……”廖彧说道：“这茶，没有味儿啊，太淡了。”
“哦哦”如意笑着说：“你这么有文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啊，牛教授？这个茶，就只放了一朵贡菊，大夜里的，喝那么浓的茶，回头睡不着。”
“这时候，你还喝double espresso，一会儿怎么睡觉啊？” 那时候，殊尘会一把夺过来他的咖啡，她们都如此宠爱自己，自己，又是何德德能？
“你也跟着网友胡沁，什么牛教授啊，这个牛堡屯诗仙，因为那时候我跟殊尘一起联句，我的戏称罢了，好吧，那就喝这淡淡的茶，我现在，听你的。”后边的六个字，廖彧说得很….很郑重。
是，那日，他从云南回来，跟如意彻夜长谈，他很坦白地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讲给如意听，并且坦承一辈子也无法忘怀姜殊尘，但是，愿意好好回家，与如意过日子，问如意自己到底想如何，他都尊重。如意那晚，话出奇的少，少到廖彧只记得一句：“回家就好，姜殊尘，将来，不是我们家的禁忌。”
廖彧心中五味杂陈地揽着如意的肩，沉声说：“对不起，如意。”
“余生，或许你会慢慢试着，把这三个字，换成另外三个字。”如意灿然笑出来，那种春风和煦的温暖，那种从容优雅的气度，廖彧知道，他，愿意，尝试。
这就显得如意的好处了，很多稍微有点儿名气作者的太太，霍，看到有人在网上评说自己家先生的是非好歹，忙不迭不是解释就是回怼，如意从来都潜水，一言不发，但是如意如果看到有出版商关注廖彧，她就会私下里去联系一下。这样也收集了一些信息。
这是如意从第十家出版社回来，大家大致的回复都大同小异：“你的这些内容，文笔非常好，但是内容新奇独特，不过，有些过于小众了，这么好的文采， 不如来我们这里写专栏，收入也很可观。”这些，自然不是廖彧要的，也就，不是如意要的。
其中一家出版社的编辑，实在太爱这些文字，看着如意，忍不住推荐了境外的香港的一个出版社，如意也打算试试。
“你若是曹雪芹，我就是你的脂砚。”如意不好意思这样跟廖彧说，但是她立意要让廖彧的书能得到世人的认可：“就算举家食粥，我也要你流芳千古。”
上百万字的文稿，都是如意一字一句地校对的。
这天是最后一章，写完了，廖彧也就放开了，如意联系出版社的事情，廖彧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他公司做得蒸蒸日上，时常让自己自嘲，好好的读书人，就这样成了一介商人，而且居然还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成功商人。
他请楚震煊设计了素雅封面，自己把那整整近百万文字的《璇玑玉衡》，装订成线装书那样，厚厚六本，他把这套并未出版，为殊尘写的书，唯一的一本，没有书号，只有墨香，只是兑现他们‘在书里，我们一直在一起’的诺言的还不算‘书’的书，挂号信，寄给殊尘。
殊尘一边看，一边流泪，里边很多片段，都是廖彧零零星星讲过给她的，他独到的笔法，特有的视角，殊尘没日没夜一口气读完。想写信，却发现他们现在已经知心到不必用文字，她对着他在城市的方向，轻轻说：“你说过，如果你写的话，在这里，在字里行间，我们就， 一直在一起。现在就是这样的，原来我们，到底，还是有十万个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你总在我心里，所以你，是我的， 心， 上， 人，就很好。”
廖彧也没有指望殊尘回信，他明白她会明白他。
是，他们时时在深夜，在心里，与对方说一会儿子话，他们都坚信，对方是听得见的。
如意跟香港人谈出书的事情，广东话派上用场。渐渐有了眉目。
香港人实在太欣赏廖彧的文风，但是到了谈价钱却狠狠杀价，还要谈买断，买断如意是不肯的，如意是跟那么多家出版社都谈过了，她有经验啊。
“潘小姐，不知道您这么厉害，怪不得每个作家背后都有一个精明的经纪人呢。”如意当这是恭维，但笑不语。
去过几次，才算谈成，初版先印三十万册。
先不说，直到书印出来，再给他惊喜。
这些，廖彧都不知道，要说做什么事，廖彧最会了，要死的项目到他手里都有办法做活，他有过投资失败，几乎倾家荡产的时候，合伙人纷纷离去，他苦思冥想一夜，到底起死回生。
却偏偏在自己出书这事儿上显得清高起来，那意思，我只为我的心，我才不求你们给我出版呢，所以跟他搭讪的无论真假，他都置之不理。只是，让楚震煊印了唯一那么一本之后，他就不再想这事儿了。
手上都是冻疮，一碰就会顺着小口子往外流血，疼吗，当然疼，但是这大半年，卢煦的心一直是平静和充实的。
他本来就会做饭，这下子就地取材，家里穷得都吃不起饭的孩子，卢煦就在学校起火，带着孩子们，也就是他的学生们，一起啃土豆，吃炒野菜，甘之如饴。
孩子们叫他卢老师，他才发现，在这里才是真的被需要， 被叫做卢老师比被叫做卢总让卢煦喜欢得多，原来他这么喜欢跟这些淳朴天真的孩子在一起，心无旁骛，从最最简单的ABC教起，以前他们从来没有学过英文，他干脆带着孩子们学唱英文歌，念英文儿歌。
冷佛问他何时回来看看Jessica，他却回说：“每天晚上会跟她通话就很好，谢谢你，冷佛，照顾我女儿，我暂时不回去了，这是地址，你有空寄：100支笔、书包、英语本、还有笔袋来，另外麻烦把Jessica小时候的英文故事书，复印20份，也寄来。还有，去帮我买一些治冻疮的药膏。”他自然不是为自己，他只是体验到孩子们的痛，想治好他们稚嫩小手的伤，而自己，卢煦看着如今满是伤痕的手，曾经被顺和赞如此颀长漂亮。更是曾经被雅婵轻轻吻着，温柔缱绻地喃喃低语“煦，我爱你，的，每一个方寸，一个人，脸生得好看也罢了，手指，也可以，这样美……”
那也是，前世了。
周硕医生回京那天，与他紧紧拥抱，在他耳畔说：“你在这里，好好晒着太阳，把漂亮的脸晒成高原红，我或者，就可以不那么爱你了。卢煦，保重。”
皮囊一具，卢煦自嘲地摇摇头，居然想起很久前，因为喜欢看自己，就天天让自己上门但是就是不肯签合同的女客户…..
“周医生”卢煦反应很平静：“谢谢你照顾我，也谢谢你找到这样的净土给我，人无论多么漂亮，到底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而已。谢谢，一路平安。”
拿到签证，辗转回到北京的冷佛，除了去采办卢煦的东西寄走，她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她，暂时，没有精力面对深情的朱先生。此刻，她一边盯对着利协铭的路演细节，一边捧着特意嘱咐阿姨给她做的以前一直不敢喝的“宇文配方茶”：胎菊、白茶、胖大海。冷佛一边慢慢喝，一边对着那株巴西木，问：“宇文，我这次，出去一趟，嫁给别人，你会不会，怪我？”
冷佛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株树，郁郁葱葱。
“晚安，亲爱的。”冷佛举杯，待要睡去。
哗啦一下子，最顶上的叶子动了一下。没有风，门窗都是关着的。平日，冷佛这样痴痴对着它说话，树从未有过反应的。
“你，什么意思？你生气了？”
“又或者，你愿意，祝福我？”冷佛迟疑一下，再问。
又是一下子，那叶子，很清楚地很大动作地又哗啦一下子晃了起来，好似，是在，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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