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袭紫色牡丹拖地烟笼长裙，外罩雪青薄纱外衫，一条青色披帛垂在身后，梳着最规矩不过的发髻，上面一只孔雀衔珠金钗熠熠生辉，耳旁坠着一对儿珍珠耳坠，面容白净，样貌端庄大方，这便是南歌的阿娘，长孙氏，未来的长孙皇后了。
“听闻阿娘最近咳疾复发，儿特地熬了些雪梨饮，阿娘喝了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南歌接过琥珀递上来的小碗，殷切地看着长孙氏。
“阿娘的小歌儿也懂事了，知晓心疼阿娘了，不过是旧疾复发，你阿耶有些小题大做了。”长孙氏略带嗔怪道。
如今李世民还不是皇上，她也只是秦王妃，两人伉俪情深，夫妻恩爱，平日里的相处更接近寻常百姓家的模式，总叫南歌看的牙酸。
“阿耶担心阿娘嘛，阿娘尝一尝吧。”南歌把手里的玉盏递上去，长孙氏的贴身女官张了张口要说些什么，长孙氏轻轻摇了摇头，拿起雪梨饮一饮而尽，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好了，难得你回来一次，莫在我这里呆着了，去寻你几个姐姐说说话吧，阿娘有些乏了。”长孙氏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南歌乖巧地点点头，跟着带路的女官出了门。
走出一段距离，南歌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低声问前头带路的女官：“如今局势竟然已经这么严峻了吗？”
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私下里明争暗斗，太子一方和她爹秦王一方已经是闹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相应的，后宅之中的争斗也不容掉以轻心。
只是不知眼下的情况到了何等地步，才会叫弘文宫里的人对她带来的人都不敢放心。
南歌紧了紧身上的雀金裘，面无表情。
雀金裘，顾名思义，是由孔雀羽毛制成的，而她身上这一件更是珍贵，是用孔雀眼下那一点绒毛聚集起来捻成线织就的，在阳光下照射的时候，这件华美的斗篷会折射出青绿色的暗芒，走动间裙摆会映出水光一样的质感。
先不说这样的奇珍异宝就连李渊的妃子都不曾拥有，就说里头耗费的人力物力，这件雀金裘足以称得上是稀世奇珍。
可偏偏就是这样逾矩的大氅，她天天穿着也没人敢说什么，除了李渊对她的宠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李建成。
三年前，她还住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次去阿耶殿内玩耍，看到桌上放了一盘紫皮芋泥酥，那是她阿耶的最爱，她当时就吃了下去，不出片刻就口吐鲜血倒地，御医花了三天三夜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当然，那都是表象，实际上南歌百毒不侵并没出什么事，那糕点一下肚子她就发现了不对劲，明白是冲着李世民来的，立刻将计就计装死。
能把毒下在弘文宫还不被发现，只有一个人有能量做到这一点。
李世民认定女儿是替自己受过，上书求李渊彻查到底，但李渊拒绝了，找了一个替死鬼拉出来，把李建成摘了出去。
李世民知道李渊是为了什么，但他也拿李建成无可奈何，君臣二字不是说笑，只是觉得没能替南歌主持公道，亏欠南歌良多，自那以后就越加宠爱南歌。
李渊也是这样，仿佛对南歌有亏欠一样，拼命赏赐她各种奇珍异宝，雀金裘就是其中之一，仿佛这样就能好过一切。
南歌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她并不埋怨李世民，他作为一个父亲已经做得够好了，自家大哥要杀他，却让女儿代为受过，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错的是李建成，是太子，当天如果不是南歌替李世民挡了一劫，恐怕就不会有后来的大唐了。
所以南歌假装不知，假装看不懂阿耶眼里的愧疚，假装不明白祖父眼里的内疚，假装看不出李建成眼里的杀意，继续做那个天真任性，活得自在的永乐郡主。
爱她的人希望她永远快乐，所以给了她“永乐”这个称号，恨她的人恨之入骨，不遗余力地抹黑她，就连她出宫入住上林苑，也有太子一方的人插手。
无外乎怕南歌过于受宠，到时候李渊爱屋及乌偏袒秦王罢了。
南歌不置可否，她这位祖父，是最现实的人了，为了一个孙女对上日渐暴露利爪的太子？他不会的。
南歌并不在乎，她只要高高兴兴地做自己就好，既然阿耶和阿娘希望她永远快乐，那她就会继续伪装下去。
“我知道了，还请姑姑不要告诉阿娘我知道这件事。”南歌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雀金裘，琥珀立马上前给那带路女官手里塞了一只荷包。
这女官算是她的人，平日里阿娘遇到什么事也都会跟她通气，留着有用。
南歌神色淡淡，仿佛没有察觉到宫里波云诡谲的氛围一般继续前进，偶尔还对着路过的宫人投去一个天真烂漫的笑。
......
......
去见长孙氏之前南歌就去拜见她祖父李渊了，说了一堆甜言蜜语，又得了一堆好东西。
想当年李渊可是征战四方，打下了天下的，私库里面的宝贝数都数不清，太子都眼馋的不行，可偏偏满宫上下也只有南歌一个敢向李渊光明正大地讨要这些宝贝，李渊还不生气。
南歌得了好东西，自然想着要分享的，带着身后捧着礼物的宫女们直闯乐嫣住的宫殿，若不是公里的人都认识她，还真会误以为她这副架势是来找茬的。
“乐嫣！乐嫣！我来寻你玩了！快看我又带了什么好玩的给你！！”南歌提着裙角冲进房间，就看坐在屋子里刺绣的宫装女孩抬起了头，眼里全是欢喜。
“南歌，你来啦！”乐嫣站起来拉着南歌看个没完：“哎呀，瘦了，还是瞧着清瘦了，怎么样，在宫外住的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乐嫣虽是庶出，但比南歌早出生一年，性格柔顺，寡言少语，但唯独面对最亲近的这个妹妹时，才会偶尔小小的唠叨一下。
看着南歌笑嘻嘻地看着她不答话，乐嫣面皮微红，害羞地垂下头：“你，你又捉弄我。”
她一向内向，能说出这么多话也是因为实在担心南歌了，南歌眨眨眼：“哎呀，阿姐，好阿姐，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宫外又没什么洪水猛兽，我过的不知道多自在呢！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玩的？”
“啊？你，你又去皇祖父那里了？”乐嫣微微发愣，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她一向不出挑，不向南歌相貌好招人喜欢，也不像长歌身份尊贵，在李渊面前没什么存在感，甚至怕的连话都说不清。
“是啊，我连你那一份礼物一块要了，皇祖父这次可是大出血了嘿嘿。”南歌搓了搓手，身后的琥珀便叫人把礼物放在一旁，乐嫣抿了抿唇：
“南歌，你，你总是这样，不好，若是叫阿耶知道了……”
“阿耶知道也不会怪我的，况且祖父给孙女些小礼物，谁又管得着？”南歌振振有词道，一边乐嫣的随身宫女眼皮子跳了跳：
好家伙，鸽子蛋那么大的东海夜明珠、鲛丝织成，看着只有几层实则长十几丈的鲛丝帐、十几匹颜色各异的软烟罗、画工精美的檀香扇......
她甚至还瞧见了好几只逾矩的簪子，那上头猫眼大小的宝石熠熠生辉，看的人眼睛疼。
这明显已经不是小礼物了吧……永乐郡主这是把皇上的私库劫掠了一番？？
偏偏始作俑者一脸兴奋跟自家主子拍胸脯保证：“阿姐你放心，若是都不喜欢，下次我带你进祖父私库，看上哪个自己选！”
大有“千金买乐嫣一笑”的派头了。
宫女嘴角抽了抽，心里直念佛：阿弥陀佛，但愿永乐郡主只是说说而已吧……
乐嫣一脸抗拒，赶紧拒绝：“不了不了，这些，这些就很好了……南歌，你下次不要再送这些东西给我了，只要你时常来瞧一瞧我，跟我说说话解闷就好。”
说着她叹口气：“我不像你，能随时出宫，也不像长歌，敢以男儿的身份在外面行走，整个宫里，能说得上的话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了……”
“阿姐，别难过了，等过两天我上林苑的桃花开了，我跟阿耶知会一声带你出宫去上林苑桃林赏花，我那还有梨花、杏花......全开了的时候，半边天都是香的呢。”南歌笑眯眯道。
“真的？”乐嫣有些兴奋，忽然想起什么，从身上解下来一个护身符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这个是我昨日去求的护身符，你带在身上，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几年前南歌生了一场大病，所有人都说她活不久了，是长孙氏跪求诸天神佛菩萨保佑，南歌才活了下来，所有人都说是她的一腔慈母之情感动了上天，所以永乐郡主才活了过来。
可自那以后永乐的身子仿佛落下了病根，十分畏寒，哪怕已经立春也要披着厚重的雀金裘。
想到这里乐嫣眼眶微红，拉着南歌的手慢慢道：“南歌，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找到人治好你的。”
她虽然是庶出，生母早逝，可王府内从未有人因为身份怠慢于她，一是嫡母长孙贤良，待人宽厚，对这些庶出子女一视同仁，二是因为南歌待她如亲姐般爱重，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带上她，旁人自然不敢轻视她。
如今南歌身体有疾，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顿觉自己没什么用。
“南歌最喜欢阿姐了，阿姐真好！”
南歌十分感动，抱着软软香香的阿姐狂吃豆腐，实际上她的身体比谁都健康，能徒手打死老虎的那种，“病根”之说只是蒙骗旁人罢了，毕竟中了砒霜还活下来，没点副作用看起来就太奇怪了些。
至于雀金裘，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穿着在李建成和李渊父子面前晃，时刻提醒他们当年有个无辜的孩子惨遭自家大伯毒手，穿着膈应他们罢了……
南歌：就喜欢看你们看我不顺眼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气不气气不气气不气？略略略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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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歌进宫后并没有很快离开，一是长孙氏的咳疾未愈，二是最近阿诗勒部的人到了长安，李世民怕那帮人对她这个皇上最宠爱的郡主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硬性把她“扣”在宫里了。
一住就是两个多月，阿师勒部还没离开。
碧绿的草地上，几只雪球一样的兔子在草地上蹦蹦跳跳，南歌蹲在乐嫣身旁，伸手戳了戳：“好软啊，又白又嫩，好像元宵啊……”
“南歌，你是不是饿了，不如我们一会儿去寻些点心吃如何？”乐嫣抱起了一只兔子，面带愧疚：“都是我不好，非拉着你看兔子，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
“怎么会呢？！跟阿姐呆在一起做什么都是有趣的，只是这五脏庙咕咕乱叫，我也没法子嘿嘿嘿……”南歌吐了吐舌头，乐嫣抿嘴笑了起来：
“你可真是个小馋虫，要是长歌在......”
“我怎么了？！”
一道充满朝气的女声从两人背后响起，把乐嫣吓了我一跳，手里的兔子差点掉下去，转头一看是个戴着面具的郎君，等她摘下面具，不正是两人的堂姐，太子李建成的女儿永宁郡主李长歌是谁？
“哈哈哈，吓到了吧！乐嫣，小小歌～”李长歌笑眯眯地摘下面具，格外熟稔地把肩膀搭在两人肩膀上，看她这一身打扮就知道，定是又男装打扮出去玩了。
“长歌，你怎么，怎么又吓我，你真是，真是太讨厌了。”乐嫣咬咬唇，说出口的话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像只小白兔一样。
“长歌，你来了？回来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看看我，我可是还从皇祖父那里得了些好宝贝给你留着呢！”南歌并没被吓到，反而笑嘻嘻说道。
“好啊你，出宫才多久啊，就敢直呼堂姐大名？看我不教训你。”李长歌轻轻捏住了南歌的脸颊，软软绵绵手感相当之好，干脆多捏了几把：“算你还没忘了我，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怎么会嘛……唔，痛，痛......”南歌的脸被捏成饼状，委屈极了：“堂姐，堂姐，放手啦……”
乐嫣看到妹妹求饶，赶紧制止李长歌的动作：“好了长歌，她年纪还小，你不要再闹她了。”
李长歌收回“作恶”的手，在乐嫣的脸上摸了一把，活像个调戏姑娘的纨绔子弟：“好啊，我不欺负她了，要不要随我去蹴鞠场看球？那里可是有......”
刚想说“心上人”二字，就看到年纪还小的堂妹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盯着自己，立刻改口：“咳咳，魏舒玉也在。”
乐嫣脸忽然红了：“叔，叔玉哥哥也在......”
......
......
三个人穿过一条长长的游廊，正要转过一座假山，就听见c前头传来一声惨叫，李长歌走在前头看得明白，是弘文宫侍卫皓都在前面杀人，当下挡在身后人面前，才没叫乐嫣和南歌看到那一幕。
“是，是血吗？”乐嫣还是看到了一点，怕的要死还是抱住怀里的南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不怕不怕，那是阿耶的人。”
“他不是什么好人，乐嫣，你和小小歌以后离他远些。”李长歌拉起两个人小步跑了起来，远离了这里。
长长的披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假山后冷峻的男子抽手剑回鞘，只看到那红柱后面色惊恐的少女，以及她投来小兔子一样的目光。
蹴鞠场今日格外热闹，太子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亲自招待来自阿诗勒部的使者，三人觥筹交错下，却是两个国家的刀光剑影。
一边的百姓却没想这么多，只知道今日这一场盛大的蹴鞠比赛格外精彩，时下唐朝民风开放，不少女儿家都到此来观看蹴鞠比赛，偶尔一时激动还会丢下怀里的香囊和手边的瓜果，场面十分热闹。
然而李长歌却是一直皱着眉，场上的情况不太好，她自然看得出来，因此面具下的表情并不是多么愉快。
乐嫣的护身符落在后头了，她拒绝了南歌陪同的要求，独自一人去取了，南歌深知她是想去送魏舒玉护身符，也没跟上去，她这会儿正戴着面具东张西望呢。
“不好，魏舒玉的腿伤了。”李长歌狠狠皱了皱眉，阿师勒部那头也换了新的蹴鞠手，南歌只瞧了一眼就来了兴致，看到李长歌似乎有什么法子的表情，面具下笑的像只小狐狸，假装喃喃自语，实际上用李长歌听得到的声音“低呼”出声：
“呀！那不是那个卖春药给我的胡商吗？他怎么到这来了？原来他是阿诗勒部的人吗？”
李长歌瞳孔地震，转头发现南歌一脸无辜，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就是他呀，前些日子我替他解围，买了他的货物，却不想里头好些，好些......”南歌似乎是难为情极了，吭哧半天才在李长歌的追问下全交代了。
看着战意盎然，叠了好几个BUFF的堂姐气势汹汹地换装上场，南歌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曲：
叫你坑我，坏我名声，感受下妹控的终极威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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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天更新的好早，中午午休时间码的字，夸我夸我！！
作者每次见面都在互相挖坑的南歌子和阿隼哈哈哈哈哈哈。
阿诗勒隼我怀疑我媳妇是想我死......
南歌自信点，把“怀疑”去了。
作者谢谢大家送的花花，爱你们！！记得点赞评论加收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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