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过来。
浑身上下像是被油煎了一遍,心却凉到了极点。
她转动着眼珠,从淡紫色的天花板,到雪白的被褥,到散发着兰草香味的榻榻米。
这个房间,是她过去的三个月住过的地方,或者说,是这副身体的另一个主人称之为“家”的所在。
门被拉开,绿衣男子出现在视野。她记得,她叫他哥哥。那是个谎言。
伊庭八郎 “晓夜,身体好一点了吗?”
他保持着微笑。
晓夜,那个占据她身体,完成她不可能做到的事的女孩子,换回了本应死去的她的灵魂。
雪村千鹤 “我,又被救了吗?”
沙哑干涩的声音从喉间发出,大概是后遗症。
伊庭八郎的笑容消失了。
伊庭八郎 “晓夜…..你….”
雪村千鹤 “我是千鹤。”
她喘了一口气,仿佛在承认一件痛苦的事,眼神移到天花板上。
雪村千鹤“所以,我又没死成,对吧?”
一杯水送到她嘴边。
伊庭八郎 “我扶你起来吧。”
他又在微笑了。
她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身体和嗓子不允许。在他帮助下喝了水、吃了一点东西后,她的目光落到前胸,在衣服的掩盖下,是绷带的质感。
伊庭八郎 “别担心,你的伤口没有刺到要害,就是失血不少,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雪村千鹤 “我来这里几天了?”
伊庭八郎 “你睡了七天七夜。新选组的山崎来看过你,带来了松本医生。”
这些天一直是他在照顾她吗。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人,她本应对他表示感谢,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雪村千鹤“替我谢谢松本医生。看来我和新选组真的是有缘。”
伊庭八郎 “晓夜…..”
我转过头看着他:
雪村千鹤“我终于明白你起这个名字的用意了。风间桑说得没错。委屈你一直扮演我哥哥了,伊庭桑。”
他的脸终于不再笑。
伊庭八郎“对不起骗了你。可是即便我们不是兄妹,你也是我青梅竹马的妹妹。你只是忘记了......”
雪村千鹤 “我真的很想忘记。”
这次是她笑了。
雪村千鹤“可是我又遇见了他们。是他们让我想起了所有该忘的,不该忘的。”
伊庭八郎 “是我没保护好你。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让你远离他们,而不是应我的私心,想要改造一些事——”
雪村千鹤 “对我说谎不是在保护我!”
她激动起来,第一次提高了语调。
雪村千鹤“土方桑也是这么说,在那个塔上,我求他杀了我,他没有答应,他说,他说……”
她咳嗽起来,捂住胸口。
八郎的手在背上安抚着她,很久很久。
她曲起膝盖,用手撑着额头:
雪村千鹤“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这具身体里注视着晓夜,我看到了发生的每件事,感知到每种情绪,真的很奇妙。她一直在试图向我靠拢,而我也在认识她。”
他轻声说:
伊庭八郎“你们两个,都是好姑娘。也许你们之间有某种特别的联系。不管和哪个你相处,我都感到很快乐。相信新选组的人也是如此。”
雪村千鹤 “那天你为什么会在祭典上?猎手们说你人在江户。”
他叹了一口气。
伊庭八郎“我是去了江户,因为我怀疑翼鬼没有消失。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个更大的巢穴,是有人在偷偷训练翼鬼,延续当初实验的目的。”
她把头抬起来。
雪村千鹤“鬼、罗刹和人类......不管怎样,我也是这个实验的参与者。”
他的脸因“参与者”这个说法而皱起来。
雪村千鹤 “虽然不是我愿意的。但是那人现在还在利用我的血做研究。不过,这次我没法跟你们一起捕猎了。”
她苦笑了一下。
雪村千鹤“我没有晓夜那样的身手。”
她没想到八郎会拥抱她。
也许是怜悯,也许是忍受不了。也许,他在哭,不想让她看见。
一个拥抱的力量,胜过万千言语。如果,那个人也在塔上给她一个坚实的拥抱,也许她就不会犯傻。
可那样就不是鬼之副长了。
八郎走后,她躺了一阵,起身喝了药,又吃了点东西。目光瞄到了房间角落里的一面镜子。它并不起眼,但是形状不小。她过去把它取来,放在小桌上。
她在镜子里端详起自己的身体,自跳塔那天起三个半月没“见”过的身体。
她的脸还是原来的样子,此刻带着一种病态的瘦削。头发长到了腰际,额前的刘海也分了叉,大概晓夜平常都束到脑后吧。她看起来更女性化了,同时变得有棱有角。
她又一次看到了胸前露出的绷带。她在镜前犹豫了很久,最终深吸一口气,解开了睡衣。
房间里响起了她不可抑制的笑声。笑着笑着,变成了呜咽。
是的,她的手臂上、大腿上、肩背上,到处都是疤痕。不过她一点都不陌生,她甚至还有点庆幸,在她差点不认识镜子里的这个人的时候,她找到了过去的痕迹。
这才是她,曾经破碎的她,现在以一种形式完整了。晓夜,你看到了吗?
接着,她狠心强迫自己揭开了绷带。这个翼鬼带来的三角形的创伤正在愈合,红色的枝叉犹如一个烙印,再偏一毫,就刺穿了心脏。
翼鬼不想杀她。为什么。
她抚摸着伤口,感受不到痛。“汝,将示吾之真实.....”她回忆着。
一旦回想起来,就是一个无底的漩涡。
地牢里,那个男人抬起汗津津的身子,俯视着她:
慎太郎“你刚才叫了土方岁三的名字。我不怀疑他会来救你,不过,新选组也有罗刹的实验,你就看他怎么骗你吧。”
土方岁三 “千鹤!别做傻事,只要活着,一切还有希望.....”
塔顶的冷风吹拂着他乌黑的长辫,他向她伸出手。
土方岁三“那个人渣和新选组、鬼族都有过节,我已经杀了他,你不会有事了......”
另一只手握的刀,上面的血正浓。
雪村千鹤 “那你也杀了我吧。”
她的泪眼风干了,浑身脏兮兮的。
他呆滞了。
土方岁三“不......不行....”
她的瞳孔里渐渐失了光彩,慢慢向栏杆后退。
土方岁三 “千鹤,留下来。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土方岁三 “只要你活着,我会娶你。”.......
你是世界上最诚实的骗子。
她用手臂抱住一身伤痕,蹲下来,不顾镜中的表情多难看,为自己献祭了一场亏欠已久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