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
故事大概发生在初三。
“等你读懂这本书后,我们再找个机会聊聊吧。”那个女孩如是说道。
她指的是这本《庄子》,我现在正拿着的这本。
时值仲春,小区的花园里生机盎然。树生草长、莺歌燕舞、蜂忙蝶碌,更有洒在土壤上不知名的野花,都为这不大的花园增添了几抹亮色。本该五分钟前就赴约于此,我在这时才携着这本《庄子》姗姗来迟。
在一棵吐出新芽的桂树下,我发现了她的身影。她坐在石桌旁边,低着头正将手中洁白无暇的纸张拆成正方形。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把《庄子》轻轻地放在桌上。
她抬起头,双手继续把已对折成三角形的白纸再次对折,微微笑了笑,“没关系,也没晚多久。”她看了看桌上的《庄子》,“看完了?看懂了么?”
我点点头,“嗯,算是看懂了一些吧,感觉很有收获。”
“那我们直入主题吧。”她将白纸折出双正方形,“一直以来,我有一个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或者说,我们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不是最本源的问题吗?据说无论什么问题,一直问到底,都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对呀,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下一步,她开始折双菱形。
“我……从没仔细想过,“我挠挠头,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和给予。”她又低下头,仔细地将两个角折向中线,“人类文明之所以能延续至今,其中一个原因是多数人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处,他们用创造代替破坏,不但获得了自身的发展,还使自然界欣欣向荣;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前人的无私奉献与给予,他们在各个领域的研究造福了后人,如果没有这些人,我们现在说不定还在刀耕火种呢。既然问题是生命的意义,我觉得这两点可以推及到其它生命。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和给予,如果这两点都丧失了,恐怕生命早就消亡了吧。”
我沉吟片刻,“但我听说,杜鹃鸟会把蛋产在其它鸟的巢里,让其它鸟代为育雏;病毒寄生在生物的细胞内,抽取能量物质为己所用……这称不上创造和给予吧?”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撅起嘴唇低着头沉思着,“那只是个例!总之,你觉得是什么?”
我抬起头,看见了头顶的桂树,它的枝叶随风摇摆,时而飘落下一两片藏在新叶中还没来得及谢幕的老叶。“天何言哉?”我喃喃道,“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我突然打了个冷战,收回视线,对上了她疑惑的双眼,“生命没有意义。”
“世间万物的运行都谨遵各自的规律。”我解释道,“沙土搬运堆积,生物演化繁衍,四季轮回更替,乃至全宇宙天体的运行,都在规律之内,而这些规律的创造者是谁?是万物本身。万物在四种基本力的作用下,在生命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为自己‘设下’了规律。如果要为所有规律的创造者找一个统称,那应该是‘自然’。而生命的兴衰,对这广义上的自然有什么影响呢?对于自然来说,一切都是浮云,不会因为任何生命而驻足或易辙。自然创造一切,却并没有为它们赋予意义。或者说……生命的意义只在于顺应自然。”
她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庄子》,“果然是读懂了呢。”她轻笑一声,手中的白纸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千纸鹤。她把它轻轻立在《庄子》上,展开翩翩欲飞的翅膀,在阳光的斜射下更显灵巧精致,
“送给你。还有这本《庄子》,我觉得它更适合你。”
“这样吗?谢谢,”我接受了她的好意。忽然,一只棕灰色的麻雀旁边的灌木丛里窜了出来,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后又匆忙飞去。
“诶,你觉得刚刚的麻雀和这只千纸鹤,哪个更好看?”她突然问道,比从灌木丛里窜出来的麻雀还要突兀。
“啊?”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肯定是麻雀吧,”她笑道,“毕竟那是活的啊。”
“千纸鹤就是死的吗?”我故作严肃地打趣着说,“气抖冷,千纸鹤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她大笑了几声,我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平复了下来,又对我问道:“话说回来,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觉得吧,只是两种状态而已,只不过人们为它们赋予了太多意义。婴儿在大人们欢欣雀跃的心情下呱呱坠地;老人在儿女们悲痛万分的簇拥下或含笑而逝。从某种意义来看,生的喜悦和死的痛苦其实可以相互转化,因此,它们的最本初都没有意义。”
“庄子妻死,庄子鼓盆而歌?就是这个原因吧?”她低头看了看《庄子》。
“对。最开始,庄子何尝不悲伤?但之后,他意识到生命本就源于虚无,而最终归于虚无便是其真正的归宿,因此‘鼓盆而歌’,这是一种坦然和豁达。”
她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不过,我的问题是,生与死有什么区别?……存在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下子愣住了。的确,我说的那些话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答案是什么?有区别?区别在哪?没区别?理由在哪?我甚至无法把握这个问题的实质,只能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也许我知道,但我说不出来,”她说道,“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果然吗?语言是人传递思维的最大限制。”我叹了口气,看来我一时半会儿是感觉不到了。
“不着急嘛,等你读懂这本书后,我们再找个机会聊聊吧。”她微笑道。
“哪本书?《庄子》?”我不明所以。
“这本书。”她伸开双臂,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