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山时,众人开始吃饭。
山东人的习惯,送别的时候,吃丸子或者饺子,象征出行后可以圆满回来,八个人也便一人多了一小碗饺子。
周娘子把饺子端给周成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却一句话也没说;待到临走的时候,周娘子给周成穿上张克佑分发的铁鳞甲,又是眼圈红红的,一句话也没说。
柳青志这次战斗要用长枪,他默默地取出戚刀交给女儿。
柳云曦双手接刀,内心无比沉重,哪怕今晚再危险,她也希望能和父亲一期杀敌。
到太阳的余晖洒满山野,八人下山而去,他们转身之后再没一个回头看,只留下母亲、妻子、女儿们长久凝望。
八人在下山的小道上行进。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氏兄弟俩,然后是柳青志,这位四十多岁的汉子,牵着马,背着火铳,一脸严肃。
在相识一段时间后,柳青志以扎实的武艺和忠厚的人品很自然地收获了众人的景仰,就连李巡、李景两个青州的精锐夜不收也对他五体投地。
大战在即,有些话不吐不快,张克佑快走几步跟上柳青志,道:“柳叔,有些话我一直想问,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现在咱们和建奴搏命在即,不知柳叔能否解我心中之惑。”
“张公子,你想知道什么,尽管开口就是。”柳青志笑了笑道。
“柳叔,你应该是行伍出身吧,不知之前在何处戍守。”
柳青志眉头皱了皱,陷入了沉思,短暂的停顿后,他开口道:“我本属浙江标营,跟的是戚金将军。”
“你打过浑河之战?”张克佑突然兴奋地说道。
浑河之战被誉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是整个明末明军正面野战硬扛八旗兵并丝毫不落下风的唯一次战役。其将士之奋勇,过程之惨烈,令都张克佑无比敬仰。
但柳青志听到“浑河之战”四个字后,脸上浮现的却是极为痛苦的表情。
“我确是当时浙兵中的一员,但我没参加那场恶战。”
“为什么?”张克佑追问道。
“我战前行军时就负了伤,被安置在了广宁城外一名农户家里,而且我不是因战负伤,是…是因和其他军营械斗负的伤。”
“是和四川的白杆兵吗?”张克佑好像明白过来。
柳青志抬起头,惊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人。
“张公子知道的还挺多,的确是和白杆兵发生了冲突,两家结了梁子,后来在浑河时才没协同作战。”
“但最后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两营兵却一起抗敌,共死一处。”
“不错,虽然有过节,但奋勇杀敌之豪情却可英雄相惜,白杆兵杀伤建奴无算,可称得上是天下雄兵。”
“那你后来为何流落到了山东靠卖艺为生,这一身的武艺岂不可惜?”
柳青志长叹一声,仰头对天道:“我军中的兄弟全部殉国;而我呢,没在抗击异族的战场上死去,却因和友军打斗负伤,最后苟活于世;若我重回到军营或故乡,我和我的族人将永远受别人鄙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