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前最后一次肌力评估，张忆雪盯着墙上"禁止攀扶"的标识牌，掌心在轮椅扶手上沁出湿痕。
金俊勉半蹲在她面前，白大褂下摆垂落在消毒水气味的地面上，手里的评估表微微卷边。
金俊勉"试着站起来。"
他说这话时没抬头，圆珠笔在表格上勾选着什么，
金俊勉"就像我们昨天练习的那样。"
张忆雪深吸一口气，三个月来第一次在没有平行杠的情况下，将重心慢慢移到双脚。
病房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袜传来凉意，她的小腿肌肉像被无数细针扎着般刺痛。
宋慧乔站在三米外的病房门口，手里攥着的出院手续已经皱成一团。
金俊勉"很好，现在看我。"
金俊勉站起身，白大褂口袋里插着的神经反射锤随着动作轻晃。
他今天没戴听诊器，锁骨处露出一小截银色项链，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
金俊勉"重心前移，对，就是这样..."
张忆雪摇晃了一下，右膝突然失去知觉般发软。
在即将跌倒的瞬间，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肘——
不是金俊勉的，而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父亲宋钟基。
物理学教授身上还带着实验室特有的金属味，指腹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
宋仲基"力矩平衡原理。"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厚得像他常穿的那件粗呢外套，
宋仲基"重心要沿着支撑面垂直投影移动。"
金俊勉微微挑眉，但没反驳。
他后退半步记录数据时，张忆雪注意到他钢笔末端有小小的牙印——
像是经常思考时无意识咬的。
金俊勉"再试一次？"
他问，目光扫过她泛白的指节。
这次她数着呼吸迈步，一步，两步。第三步时右脚矫正器突然发出"咔"的轻响，疼痛如电流般窜上脊椎。
她咬住下唇继续向前，直到手指触到病房门框——
那里贴着她入院第一天，母亲用口红画的小小笑脸。
宋慧乔"六步！"
宋慧乔欢呼出声，随即又捂住嘴，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奇迹。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将张忆雪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修长。
那个影子慢慢挺直了脊背，像破茧的蝶舒展翅膀。金俊勉低头记录时，嘴角浮现出今天第一个真正的微笑：
金俊勉"可以出院了。"
宋慧乔突然哭了出来，精心描绘的眼线晕成柔和的灰色。
她手忙脚乱翻找纸巾时，丈夫已经递上手帕——
印着首尔大学校徽的棉布手帕，洗得发软却依然整洁。
宋仲基"谢谢您，金医生。"
宋钟基郑重地鞠躬，教授式的严肃里藏着只有父亲才懂的颤抖，
金俊勉"不只是为了今天。"
金俊勉回礼时，白大褂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浅蓝色的衬衫领子。
张忆雪恍惚想起雨夜中，自己曾抓住的似乎也是这个颜色的衣料。
记忆的迷雾突然散开一角——
那天她抱着文件袋冲出公司，不单是因为迟交的企划案，还为了赶在便利店关门前买限量版酸奶...
张忆雪"金医生喜欢喝香蕉牛奶吗？"
她脱口而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金俊勉的钢笔在评估表上划出突兀的一道，他抬头时左眉尾的小痣跟着动了动：
金俊勉"什么？"
张忆雪"就是...便利店冷藏柜最上层那种。"
张忆雪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问这个，
张忆雪"瓶身上有棕色斑点图案..."
金俊勉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
他慢慢合上病历夹，塑料封皮发出轻微的"啪"声：
金俊勉"你怎么知道我只喝那个牌子？"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张忆雪脑海闪过无数碎片：
公司楼下便利店冷藏柜的灯光，雨伞尖滴落的水珠，收银台前排在前面的那个高挑背影——
那人转身时，左眉尾有颗小痣在便利店荧光灯下若隐若现。
张忆雪"我们...是不是在事故前见过？"
宋慧乔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突然拍手道：
宋慧乔"哎呀出院手续还没办完！老公你陪我去一趟行政楼吧？"
她拽着丈夫往外走，回头对金俊勉眨眨眼，
宋慧乔"金医生，能麻烦您送小雪到一楼大厅吗？我们二十分钟后汇合。"
门关上后，病房陷入奇特的安静。
金俊勉取下墙角的折叠轮椅展开，金属关节发出润滑良好的轻响。
金俊勉"可以走吗？"
他问，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张忆雪摇头，刚才的六步已经耗尽了积蓄三天的勇气。
当金俊勉推着她穿过走廊时，消毒水气味中混进了他袖口淡淡的松木香。
她想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每次复健结束后，治疗师给她冰敷时，总会有这个气息靠近，然后毛巾会被重新调整到更舒适的位置。
金俊勉"7-Eleven，江南区分店。"
金俊勉突然开口，轮椅经过护士站时，几个护士偷偷投来目光，
金俊勉"我每周四值完夜班都会去，买香蕉牛奶和饭团。"
电梯门映出他们模糊的倒影。
张忆雪看见自己坐在轮椅里的轮廓，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彩画：
张忆雪"我公司在隔壁大厦...经常加班到便利店补货时段。"
金俊勉"你总是买黑咖啡和三角饭团。"
金俊勉按下电梯按钮，指节修长，
张忆雪"有次收银机故障，你帮我垫了零钱。"
记忆突然清晰如昨。
那个雨夜她冲出公司时，便利店灯箱在雨中晕开温暖的光晕。
如果当时没有看见金俊勉站在红灯下，她或许会跑得更快，正好撞上那辆闯红灯的SUV...
金俊勉"所以那天你认出我了？"
电梯开始下降。
金俊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电梯井特有的轻微回声：
金俊勉"你躺在马路上的样子，和喝咖啡时皱眉的样子完全不同。"
一楼大厅阳光充沛。
金俊勉蹲下身帮她调整矫正器时，张忆雪看见他白大褂内衬上别着的钢笔——
和今天用来写评估表的是同一支，末端那些细小的牙印突然有了新的意义。
金俊勉"给你。"
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金属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金俊勉"掉在事故现场的。"
躺在掌心的是一枚银色回形针，被拗成了歪歪扭扭的心形。
张忆雪呼吸一滞——
这是她修改辞职信时无意识折的，后来别在了文件袋封口处。
金俊勉"当时你手里攥得很紧。"
金俊勉站起身，白大褂在空调风中轻轻摆动，
金俊勉"急救时差点划伤我。"
远处传来宋慧乔标志性的高跟鞋声。
金俊勉后退半步，重新变回那个专业冷静的金医生：
金俊勉"每周三上午记得来复诊。"
当父母推着她走向医院大门时，张忆雪把回形针别在了衣领内侧。
阳光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她眯起眼，看见金俊勉还站在原地，白大褂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像飞鸟展开的羽翼。
三个月前那个雨夜，命运让他们以最惨烈的方式相遇；
而今天，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出院日，某种全新的可能正在发芽——
就像她重新学会行走的双腿，颤巍却坚定地迈向未知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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