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时，张忆雪的轮椅卡在了门槛处。
三个月前她亲手挑选的北欧风门垫如今成了障碍，那些编织出的几何图案倔强地抵着橡胶轮。
宋仲基"别急。"
宋钟基蹲下身，教授特有的修长手指轻轻提起门垫，
宋仲基"我们小雪的房间妈妈每天都有打扫。"
熟悉的柠檬草香氛气味扑面而来，混着阳光晒过棉被的味道。
张忆雪深吸一口气，突然意识到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不用消毒水填满肺叶。
客厅茶几上摆着她出事前没拼完的乐高城堡——
积灰的塔尖现在光洁如新。
宋慧乔"你爸爸每周都拼一点。"
宋慧乔从厨房端出蒸腾的参鸡汤，
宋慧乔"说什么保持原样才能...才能..."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汤碗在桌面磕出轻响。
宋钟基接过话头，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画着抛物线：
宋仲基"创伤后的环境连续性理论。"
他帮女儿推开卧室门，书桌上那本《广告创意年鉴》还翻在她折角的那页。
张忆雪的手指抚过床单上细小的褶皱——
母亲显然刚换洗过，但故意留下了些许使用痕迹。
这种精心设计的不完美比崭新的陈设更让她鼻酸。
床头柜上摆着新买的智能药盒，每个格子都贴着娟秀的标签：
早餐后/午餐前/睡前...
宋慧乔"金医生写的注意事项我打印了三份。"
宋慧乔的声音从厨房飘来，伴随着陶瓷碗碟的轻碰，
宋慧乔"冰箱门上一份，药盒下一份，还有一份塑封了放在浴室防潮。"
暮色透过纱帘漫进房间，给轮椅金属扶手镀上柔和的玫瑰金。
张忆雪尝试着撑起身体，颤抖的手臂却无法将自己移到床上。
正当她咬着嘴唇较劲时，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肩膀——
父亲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和母亲护手霜的乳木果香同时包围了她。
宋仲基"数到三。"
宋钟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讲堂上讲解自由落体定律时的沉稳。
在三人的共同努力下，张忆雪终于躺进了自己的床铺。
羽绒被蓬松地包裹着她萎缩的肌肉，像一朵云承接坠落的飞鸟。
宋慧乔打开床头灯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宋慧乔"金医生说第一周要特别注意睡眠姿势。"
她调整着护颈枕的位置，美甲在暖光下泛着珍珠光泽，
宋慧乔"妈妈买了你最喜欢的薰衣草精油..."
门铃突然响起。这个时间不该有访客。
宋钟基皱眉去看监控屏，随即惊讶地挑眉：
宋仲基"金医生？"
屏幕里金俊勉的白大褂换成了深灰色针织开衫，左手提着医用箱，右手拿着一个印着药店logo的纸袋。
他对着摄像头点头时，左眉尾的小痣在楼道灯下若隐若现。
金俊勉"我顺路来送夜间矫正器。"
他的声音通过门禁系统传来，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轻微失真，
金俊勉"白天忘在诊室了。"
张忆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右腿的矫正护具——
这明明是今早金俊勉亲手给她调整过的。
宋慧乔已经小跑着去开门，她回头时看见母亲把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那个代表最高认可的小动作。
金俊勉进门时带进一缕夜风的气息。
他的针织开衫袖口有些起球，左手无名指有一道新鲜的纸划伤，医用箱侧袋插着那支有牙印的钢笔。
张忆雪突然想起评估表上他工整的字迹——
"患者对香蕉牛奶的记忆恢复，证明海马体功能有显著改善"。
金俊勉"打扰了。"
金俊勉在玄关换上客用拖鞋，医用箱放在鞋柜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俊勉"本来明天让护士送来的，但想到今晚可能用得上。"
他从纸袋里取出一个崭新的足踝固定器，比医院用的那款更轻薄。
宋慧乔双手接过，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
宋慧乔"这款不是要提前三个月预订吗？"
金俊勉"医疗器械展的样品。"
金俊勉的视线扫过张忆雪的卧室门，又迅速收回，
金俊勉"刚好适合她的踝围。"
张忆雪数着脚步声靠近，数到第七下时，金俊勉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目光在房间的书架上游移——
那里摆着她收集的各国广告年鉴和几本村上春树。
张忆雪"能喝咖啡吗？"
她突然问。
金俊勉愣了一下，针织开衫的V领露出锁骨处的银链：
金俊勉"现在？"
宋慧乔"医生说可以适量摄入咖啡因。"
宋慧乔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手里端着托盘，
宋慧乔"我煮了低因的蓝山。"
于是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了客厅的落地窗前。
首尔的夜景在脚下铺展，汉江大桥的灯光像一串坠落的星辰。
金俊勉小口啜饮咖啡的样子很特别，总是先嗅一下再抿一口，像在品鉴红酒。
金俊勉"复健计划要调整。"
他放下瓷杯，杯底与玻璃茶几相触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金俊勉"家中的训练环境不同。"
宋钟基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物理学教授的字迹意外地潦草。
张忆雪注意到金俊勉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摸左手腕上的疤痕——
那个被患者家属抓伤的地方。
现在疤痕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但他的手指还是会定期去确认它的存在。
张忆雪"金医生今天值了多久班？"
她突然问。
瓷勺碰到杯壁的清脆一响。
金俊勉眨了眨眼睛，下眼睑有轻微的浮肿：
金俊勉"二十六小时。连环车祸，神外全员待命。"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侧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
张忆雪突然想起便利店那个值完夜班的背影，也是这么疲惫却挺拔地站在收银台前，后颈处有一绺不听话的头发翘着。
张忆雪"你应该休息。"
她脱口而出。客厅突然安静。
宋慧乔端着水果盘的手停在半空，宋钟基的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墨点。
金俊勉望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左眉尾的小痣随着微蹙的眉头移动了位置。
金俊勉"医学生的通病。"
他最终笑了笑，把咖啡一饮而尽，
金俊勉"总觉得自己不需要睡眠。"
临走时，金俊勉在玄关处犹豫了一下，从医用箱侧袋抽出一本书：
金俊勉"睡前读物。《神经可塑性》的通俗版。"
书脊有些旧，内页边缘有大量荧光笔标记，
金俊勉"我妹妹康复时看的。"
张忆雪接过时，一张照片从书页间滑落——
扎马尾的女孩站在樱花树下，穿着和张忆雪同款的足踝矫正器，笑得灿烂。
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
敏熙，2019春，出院日。
金俊勉"她现在是儿科护士。"
金俊勉弯腰捡照片时，银链从领口滑出，坠子是个小小的听诊器模型，
金俊勉"总说要谢谢当年救她的医生。"
宋慧乔送金俊勉到电梯口，回来时眼睛红红的。
张忆雪翻着那本《神经可塑性》，发现扉页上有铅笔写的笔记：
"第137页，镜像神经元训练法对运动功能重建有奇效——试试音乐同步？"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复健时，治疗室总会放她喜欢的爵士乐。
夜深了，父母房间的灯已经熄灭。
张忆雪躺在床上，新换的薰衣草枕套散发着安神的香气。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
她试着活动右脚趾，三个月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微弱的自主控制。
书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足踝固定器要戴满8小时，但不超过10小时。睡前检查皮肤有无压红。——金俊勉"
张忆雪把手机贴在胸口，窗外一只夜莺开始歌唱。
远处某栋公寓楼的某个窗口还亮着灯，她想象那是刚到家不久的金俊勉，也许正咬着钢笔修改论文，也许在泡一杯香蕉牛奶。
三个月的昏迷带走了她很多，却也给了她一些意想不到的礼物——
比如发现母亲会在深夜偷偷检查她的呼吸，比如知道父亲其实会拼乐高，又比如，那个曾经只是便利店偶遇的背影，现在有了名字和故事。
她轻轻弯曲膝盖，矫正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此清晰，像命运齿轮再次转动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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