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陆
*跟《西瓜味》有联系。
池震那天能碰上陆离实属意外,这告诉我们上楼梯的时候不要光忙着玩手机。
H市的一个旧小区,算不上是年久失修,但也绝对算不上新房,这点一直池震十分苦恼,算上阁楼六层楼,加上车库还能算个七层呢,没个电梯简直要人命。
他碰到陆离那天,楼道里的灯恰巧坏了,他便多往上走了一层,于是见着了正在收拾东西的的陆离。
两人对视一眼,无言的沉默将气氛渲染的无比尴尬,陆离看他一眼,没理他,继续埋下身子去搬自己的纸箱子。
那个纸箱子看上去很沉。“你是新搬来的吗?”池震开口问道,“我住你楼下。我叫池震。”
陆离自顾自的点点头,“我叫陆离。”说完就搬起那个箱子扬长而去,好不潇洒。不过没来得及关门,暖黄色的灯光从屋子里洒出来泼到楼道的这片黑暗里,像水似的毫不怜惜。
但是池震终究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那道光发呆。直到陆离来关门的时候,往楼道里一看,手机屏幕上无机质的冷光映在池震脸上,在一片黑暗里显得有些滑稽的可怕。
“你要不进来坐坐?”
听口音着不像本地人,池震立刻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
他俩那天晚上没什么可谈的,邻居之间,无非就那几个见面的寒暄问题,吃了吗,家哪儿的,有女朋友了吧。
哦不,最后混入的这个是只有池震才会问的问题。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家,准确来讲,是一个一看就被精心收拾过了的公寓阁楼。
“……有。”
池震慢慢的一边耐心观察着周围一边等待着陆离可能的后文,白粉墙,摆好的茶几上面有被擦过的痕迹。他看向角落里摆着的,那盆用来吸收甲醛的绿色植物,和挂在墙上的二手电视。
但是陆离没了后文,他低下头,沉默传递着他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的暗号。
哦,池震想,估计是个异地恋的。
不谈感情自然就谈到比较功利的问题上来,比如,钱。
池震向来擅长引导话题的走向,不是说有多喜欢这种感觉,但是他的幼年经历告诉他,跟别人聊天的时候,如果你很会找话题,跟你谈话的对方也会喜欢你,愿意与你交谈。“你组阁楼的话,一个月多少钱呀?”
陆离想了想,“小一千吧,加上水电暖啥的。”
又是一句没有后问的话,池震暗自扶额,这人真奇怪,不会说话还硬要拉着他进屋,搞得现在他找话题找到心累,问一句他能给你答半句,言简意赅,像是在做采访。
“那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啊?”池震说完这话都想抽自己两下,这不就是标准的“邻居啊你来了我来采访你一下。”的套路吗?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在哪儿上班啊?”希望藉此来彰显一下对陆离本人的关心。
“我就一打工的,在工地那边帮忙。”池震很高兴,因为陆离似乎表现出了一丁点儿的情绪波动,情绪波动——这是池震的惯用词语,一般他想到这种“专业词汇”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对陆离起了些非分之想了。比如现在陆离低着头,开始讲她和他女朋友的那层让他不是很舒服的关系,讲起他为什么不呆在包吃包住的工地上,而要跑来要租这间阁楼。
池震埋下身子,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为什么呀?”他将自己的那一副姿态放低,歪着头看他,将他不动声响的逼进暧昧的角落,无处可逃。
“嗯?”陆离抬眼看他,一对猫儿唇就这样闯进他的眼中,他看见那对睁圆了的杏眼,毫无防备的写满了疑惑。“我是说,”池震被他看的一时半会有点蒙,像舌头打了结一样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语言总是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从嘴边溜走?气氛也许会代替言语,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一个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的陆离,池震是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更甚,他宁愿相信那株绿色植物会在下一秒死亡也不愿意相信陆离会主动拯救这次尴尬的冷场。
“工地那块荒秃秃的,全是碎石和土,看了膈应。”陆离说道,“我跑这儿来住着是为了等我女朋友来,我怕她该天来跟我一块睡工地。”顿了顿,他稍稍勾了眼角,像是很满意似的,指了指放在那儿的绿植,“我还特意买了盆花,虽然是假的。”
陆离干了什么!
他开了一个自以为很好笑的玩笑!
池震哈哈,看不出来呀。内心苦涩的打脸。
这个小陆不太好追。
——
可是池震还是会有事没事的来找他,理由千奇百怪,千强附会,千万别信。
这是陆离搬进这里一个月来,总结出的三千条求生法则,简称拒绝三千遍。
可是三千遍可能根本不够,因为陆离每次都会乖乖地跟过去,看上去颇有些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情壮志,实则只是太嫩,被池震忽悠的团团转罢了。
——
小陆在前两天失业了,那片工地被查封了一段时间,老板也卷了钱跑路。他赋闲在家好几天,一开始憋住了没让池震知道,后来,有次在家里弄出了点动静,便引得池震上来找他,当时,按道理来讲他应该是去上班的。
“那你就一直呆在这?你女朋友万一来找你你说什么?”
陆离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这人没什么文化,从辍了学开始,就已经往返于各个工地之间。他在那里呆了大半个辈子,熬过了多少个工期,从未想过别的。
也许正是这样的人,紧紧的抱着过去的那样物什,不顾天啊水啊逐渐转凉,丝丝的风吹在他脸上,他还只顾着那样手里的,到有些敝帚自珍的意味了。
“那你现在没了工作,房租又一直都是你女朋友在付,”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池震开口道,“那你现在不跟……”
被包养的小白脸一样。
话题及时打住。
陆离抬起头来看他,却像是强迫自己抬头一般,眼神向着他背后飘忽不定。“她这两天过来。”
池震搓了搓鼻子,扭过头去说他先走了。临走前不忘在玄关处叮嘱他,“你好好跟女朋友谈谈啊。”
陆离点点头,没送他。
4.
要不说这楼旧呢,隔音效果真差。今天楼上的动静格外大,与以往不同的是,掺了高跟鞋的声音,看来是女票来了,他忍不住,想想觉得口干舌燥,开了电视调高音量,让自己有点儿事干。
直到他听见女声爆发出来的那一声争吵的前一秒,他发誓他还好好的。
他是说过让陆离好好跟女朋友谈谈,但是他自从在楼下听到陆离家里的动静的时候就已放心不下。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才硬生生忍住了没上去找他。有句老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坐在沙发上一口接一口的喝水。
池震一边喝水一边看着电视里正播着的少儿节目,这电视真吵,啊不,楼上真好看。
——
“小白脸儿?”池震直接叫他,并且熟练的成功在陆离飞来的腿风下逃生。
“屁。”陆离没好气道,“我他妈跟x…”,萱儿,他前女朋友,之前交的还亲热,现在半个字还没吐,他牵扯着嘴角的肌肉说,“那女的分了。”
池震就说你俩分就分呗又不赖我,我好心过来安慰你。
陆离不信,使劲盯着角落里那盆假花使劲儿。
“你瞪他也没用啊…”池震尝试伸手拍他大腿一下,本料到陆离这种战斗系野兔肯定能躲开,谁知道陆离光顾着耍酷了,愣是挨了这一下,大手拍了薄皮细肉,通红不说还啪啪响。
陆离由瞪花改成了瞪他。
急中生智,池震又象征性的轻拍两下,“好听吗?好听就是好腿。”
陆离都快气笑了,“你是过来嘲笑我的吗?那你快走。”
池震憋了嘴,这时候抖机灵求生应该不是时候,便是大手一挥,“嗨,不就失恋嘛。”
陆离才想说什么叫“就”失恋啊就被池震下半句打断了。
“走,哥带你喝酒去,先喝了再说。”
池震已经可以听见月底的自己咀嚼泥土的声音了,他看着陆离像个不醉人似的,喝起酒来一杯接着一杯,跟喝凉白开没啥区别。菜也不减少,直到喝成一滩烂泥伏在了桌上,嘴里萱儿啊娟儿的叫,池震听了耳根子直痒痒,心说你那女朋友到底叫什么整明白行不行。
是,他俩都喝多了,一醉醉了足足半个月。
有次,池震把他顶到玻璃窗旁边弄他,还恶意的放慢了下边的速度,在那处慢慢研磨,跟他说,你向下看。
向下看有什么劲?这又不是什么总统套房,连现在他手指尖儿抵着的玻璃窗都跟人那材质没法比。陆离这人轴得很,偏偏喜欢煞人风景,通俗一点来说就是直男,比如这句:“我就算被你弄到掉下去,估计也没人看,还玩什么玻璃窗……”
到了后边儿他就说不出话来了,池震没给他掉下去的机会,却在他身上引燃一簇烟花。
——
工地上那边这天给陆离打电话,说是买了新的设备,但是钱不够了,所以又把他们这些打工的叫回去。陆离想了想觉得自己总得干点什么,于是有次他俩完事儿了以后,他躺在池震怀里跟他说起这事儿来。
池震不同意,“你想什么呢?”他摸摸陆离的头发,“乖啊,咱不去。”
陆离一双眼睛瞪他,“我就要去。”
摸了又低下头说,总不能也被你包养吧。
“这次的楼盖好了以后…工地上说让我们搬进去,这样我以后也有自己的房子了。”
池震这会儿没话可说了,除了同意之外他想不出别的,说实话他很想反驳陆离,他俩这怎么算是包养呢?可是回想这一路来他们说到底也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是你情我愿的,他俩抛去性之后还剩下什么?池震不知道,只是依旧摸摸陆离的头发。
是,这本来就是一段不正经的爱情,是不能发酵的、也经不起运输的葡萄酒。他应该早就认清的。
——
一开始复建的工作要辛苦些,但是后来就要好很多了。刚开始恢复上班那几天,陆离每每回家都是深夜,疲乏的爬上床,有时困意甚至来不及收拾自己,头一粘了枕头就是几个小时的睡眠,然后到天未全亮起时,被手机的刺耳闹铃吵醒,皱着眉头去工地上。陆离力气大,吃的也多,他喜欢在去的路上先买两个肉包子吃了垫一垫,工地上现在的经费捉襟见肘,他又劳累的很,总是头晕。池震曾经不止一次的又来找他,也不做爱,所以算不上骚扰,池震有时候就抱着他,说他辛苦了,然后说他带了夜宵,一块吃吧。
池震带的夜宵总是很好吃,是陆离喜欢的那种。
——
一根钉子落下。
陆离跌下脚手架的时候,脑子里竟然可惜的是吃不着池震带的夜宵了。
十层楼,陆离感受到自己飞快跌向地面,他恍惚间听到骨骼碎裂刺破他的五脏六腑的声音,他亲吻大地,像那枚松动了的钉子一样。
烟花也会坠下。
——
池震没参加陆离的葬礼。他用膝盖想想都知道,自己可能接受不了这一切。索性扁了扁嘴没去,一个劲在家里抽闷烟。
抽到一地烟头的时候,他意识到家里的烟灰缸被陆离拿走了,目的是让他戒烟。
——
后来呢?
后来池震总在纷乱的光线里看到他,无论是谁。他谈过很多男朋友,有浪的,有欲拒还迎的,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吃他带的夜宵或者愿意拿走他的烟灰缸。
“爱人离开时,我们会悲伤难过,分道扬镳,然后另觅新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