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云纹的书案上,简牍叠了一摞又一摞,坐在桌边的公子却依旧耐心,逐字逐句地一片片看过去。
蓝忘机透过树影重重和菱形花窗,一眼就看到了一如既往认真的兄长,古井般的眼神细微地波动了一下,脚步随之放缓,轻轻地叩了两下门。
“请进。”蓝曦臣倏然惊醒,视线终于掠过简牍上那一行“温三公子返回不夜天”的小字,转而投向推门而入的胞弟身上,他有些被人撞见心事的慌乱,但声音还算平静,“忘机。”
“兄长,”蓝忘机行礼,“请谈会业已准备妥当。”
蓝曦臣颔首,起身理好顽石下方缀着的流苏,又整顿衣冠,白袍轻卷地走向了兰室。
蓝忘机与他错身时,无意间瞥见了他腰间那块奇异的玉石,莫名觉得上面的花纹有些眼熟。
他转身跟上,再望向前面的身影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种模糊的印象——这玉石上的……莫不是兄长自己的剪影?
“忘机,温家那边派人来了?”蓝曦臣忽然顿步,愣愣地看着兰室的某一处席位,连背影也显得僵直。
“是。”发散的思绪瞬间收敛,蓝忘机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即使在外人看来,他面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蓝曦臣抿抿唇瓣,指腹轻轻擦过顽石,继而从容地落下脚步。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只有跟在他身后的蓝忘机才知道,这步子比方才的急了多少。
蓝忘机路过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温家的席位。
只是个普通的内门弟子而已,兄长为何如此在意?
前面的人像是听到了他的疑惑,步伐莫名地又放缓了些,好似刚才的急迫只是蓝忘机的幻觉。
蓝曦臣的视线再一次滑过那名温家弟子,确认此人实在是毫无特别之处,这才失落地叹口气,终于肯老老实实做他的泽芜君去。
然而泽芜君还是抓住一点间隙就走神。他握着毫无动静的顽石,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心里空落落的,又酸又涩,一时生气一时委屈,甚至想不管不顾立刻起身去岐山找人。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泽芜君在心里默默地打腹稿,准备一见面就谴责某个只来了一次讯息的小狐狸:把人的心吊起来暴晒,然后又灌水,再暴晒,太狡猾了……
但是他转念想想,不会是小狐狸害怕自己气没消不敢再打扰吧?
泽芜君摩挲着掌心粗疏的顽石,心想不如自己大度一回,就告诉他:别多想,君子有容人之量,我早已不生气了。你看,我马上就学会传声阵法了,以后也可以……
“兄长?”蓝忘机提醒他回神。
泽芜君立刻正襟危坐,缓缓续上方才那名修士的话,全然没有跑神的样子。
恰好下一个发言的轮到了温家。
那弟子起身,张口闭口三句话不离温旭,将那位大公子的意思反反复复传达了好几遍。
蓝曦臣听得直皱眉。
莫不是温昉出了什么事?否则温旭的下属哪里有代表温家的资格?
面对温昉的事情,蓝曦臣总是张皇无措的。
他和温昉一样,在经历了年少离乱迷茫的那段时光,就不得不被迫变得成熟,被要求要可以从容不迫地掌控全局,要可以圆滑周到地处世待人。
可是他们一旦遇上彼此,却都像回到了从前,重新变成了那个跌跌撞撞,仿佛吞了满肚子蝴蝶的少年。
不行……
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我要去见温昉!
那种迫切和冲动,比起幼时即将见到母亲的心情,也不遑多让。
于是泽芜君在请谈会结束后,立刻找到了蓝启仁,做出了十七年来他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温昉,你要等我。
我们要在春天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