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沿海潮声不歇,一艘巨大的楼船停在浅滩。
百十号人十分有秩序地通过木梯登上甲板,只有布鞋踩上木板咯吱作响的声音,更衬得天地寂静。
“你恨我、厌我,都没关系,”温昉注视着那些族人的背影,转头看向身边的青年,神色认真,“但是温旭,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要带着他们好好活下去。”
这个长久以来让他无法企及的幺弟没再含着嘲讽喊他“大哥”,而是平静且认真地唤了他的名字。
温旭却听出了远超“大哥”二字的亲近。
值此关头,他才明白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选择退让一步。
因为他们本该像蓝氏双璧那样,成为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
“……那你呢?”温旭低声问道,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却还抱着一丝犹疑。
“我留在这里,”温昉轻笑,内勾外翘的眼角让温旭恍惚间想到了他们的父亲,而这双眼睛的主人,也正像他眼中的父亲那样,可靠又强大,“温旭,我要留在这里护着对岸的族人,让仙门百家不敢越雷池半步。”
温旭只觉得眼睛干涩,鼻头也止不住泛起酸意,但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决定了?”
他没有劝他跟着一起走,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
他的大哥,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了解他。
温昉眨眨眼,笑容愈发灿烂,“是,决定了。温旭,你要保护好他们。”
“这是自然。”他温家的人,他当然要好好护着。
温昉似乎很信任他,没再交代什么,只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温旭绷着脊背,转身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了身形,快步走了回来,一把揽住了温昉的肩膀,“好好活着……想家了,就来东瀛。”
温昉垂下眼,“……嗯。”
“走了。”温旭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托着前面走得吃力的小孩子登上木梯。
他没再回头。
摆脱了父亲兄弟的阴影,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责任和愿望。满甲板遥望岐的族人,是他自己选的前路。
温晁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又转身走了回来,身边跟着一个唇下生痣的丰腴女子。
“怎么回来了?”温昉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眯了眯眼笑道。
“还是不去了,娇娇吃不惯咸鱼。”温晁看了旁边的女子一眼,搓了搓手,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去卑田院当劳工,你就给我工钱?”
“嗯,”温昉眼神扫过他身边的王娇娇,实打实地惊讶了一下,二夫人干脆利落地休了温晁,倒是王娇娇一直跟着他,“够你们温饱。”
温晁放心了,也给了王娇娇一个安抚的眼神。后者哼了哼,但到底没有挪动半步。
“不要指望我对你多好,”温昉露出惯常的皮笑肉不笑,“这些年即便有我管着你,你也从卑田院捞了些油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当劳工,一笔一笔还上为止。”
“知道了……”温晁小声嘀咕:“怎么和二哥说话的……”
温昉没理他,挥挥手带着温宁和温逐流走了。
温晁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就这么走了,咱们怎么回去啊?”
王娇娇:“……”呸!什么蠢人,等钱到手了老娘就把你踹了!
“娇娇,你不会离开我吧?”温晁现在是彻底被这段时间的事情吓破了胆,唯一的勇气促使他很想救温若寒出来,又觉得他这个父亲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安全,所以这仅剩的勇气就用来抱温昉大腿了。
王娇娇心想,这蠢人虽蠢,但确实好拿捏,多待几天也不是不行,把之前受的气出够再走。“不会的,娇娇永远都不会离开公子。”
温晁信了,但没完全信。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多赚一点儿钱。
… …
温宁捧着脸感叹,“王、王小姐对二公子真好。”
温昉将书册卷了一半,懒散地靠在车壁上,闻言只是笑了笑,眼睛并未离开纸上的文字,“恶人自有恶人磨。”
温逐流仿佛自动隔绝了一切声音,一心一意地给自己找事情做,先是抖开箱笼里的毯子盖在温昉膝上,然后默默地用小火炉温了温桌上的茶水。
温宁看他的架势,似乎并不准备停下。他托着脸幽幽地叹了口气:他会的本来就不多,这下又被抢了活,该不会拿不到月钱了吧?
等等……
“公公公公、公子,你还有钱吗?”
温昉翻过一页,随口答道:“放心,我的钱都给惜缘了,你们的工钱都去找她要。”
“那、那公子你呢?”
温逐流也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朝他沉默无声地看过来。
温昉翻书的手突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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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至此,章标题算是有了个呼应——“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也是呼应了温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