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温如玉第N次点头回应年级主任投来的炙热目光了。
就在他内心暗暗发誓今后开会一定要早些来,绝不要再被迫坐在最前排的时候,一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彻教室。
年级主任本想直接挂断,但看了眼屏幕后,还是起身走去教室外接了电话。
再回来时就直接通知会议结束,班长们回去各自的班级后,要负责将会议内容落实到位。
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晚自习取消了。
温如玉合上了面前只记了寥寥几笔的会议本,起身准备出去的时候被身后的人拍了拍肩膀。
转头一看,是21班的班长张庭。
只见他指着自己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开口问道:
“温如玉,你还记得她说的第二点是什么吗?我才走神了一会儿,她就已经说到第三点了。”
温如玉稍微回忆了一下会议内容,然后习以为常地为张庭复述了一遍相关内容。
也不知是第几次班长集体会议开始的,几乎每一次张庭都很巧合地坐在温如玉身后。
而待会议结束,张庭都会就一两个没来得及记下的要点来询问前排的温如玉。
温如玉第一次看见他密密麻麻的笔记本时,还会暗自惊叹于张庭的认真,再回头看看自己记的笔记:
寥寥数笔,潇洒随意。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也漏听了,这笔记难不成是要收起来呈给年级主任看的?
不过后来一起参与的会议多了,他也就渐渐习惯了。
根本没人看什么会议笔记,人家就是单纯认真而已。
温如玉倒也不是不认真,就是觉得那些不是很重要的,而且自己能记住的内容就没必要再写下来了。
反正都是翻来覆去毫无新意的几句话。
两人对过一遍内容后,收拾好再往出走时人基本上都散了,他们正要一起往楼梯的方向走时,就听见离身后几步远有人叫了声张庭的名字。
两人下意识一起回头,发现是19班的学委林亦澈正在向这个方向跑来,并且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温如玉和张庭眼神示意了一下,就打算自己先回教室了。
然而刚迈出一步,他就顿时停了下来。
虽然林亦澈的声音并不大,但他还是很清楚地听见了他说的话。
尤其是“言念受伤了”这几个字。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温如玉转身走向对话的两人,并从林亦澈慌张的神色与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语中判断:
言念受的伤应该不轻,而且此时应该处于没有办法走动的状态。
待林亦澈大概说明刚刚发生的事后,温如玉紧接着问道:
“你有看到她伤的是手的哪个部位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不只是林亦澈,身旁早已皱起眉头的张庭闻言也一愣,转头看向了温如玉。
可温如玉此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他只想知道言念究竟伤在了哪里,才会有如此严重的反应。
林亦澈仔细回想一番,皱着眉摇了摇头道:
“这个我真的不清楚,我一转身的时候,言念就已经把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血也是从手的缝隙中滴下的。”
说到这里,林亦澈轻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中已充满愧疚:
“我没有经验,也不敢贸然查看伤口,只知道血在止不住地流。”
闻言,温如玉眉眼间的担忧更甚。
不清楚受伤的位置,就无法判断伤到的是动脉还是静脉,更遑论最糟糕的贯穿伤了。
几人此时都知道眼下不能再耽搁了,于是三个人迅速作出了分工。
张庭先去找班主任说明情况,同时林亦澈去医务室找校医,而有伤口处理经验的温如玉则去找言念查看她的状况。
行动之前,温如玉先去一楼的后勤科领取了几包无菌纸巾,然后就朝着艺术楼的方向用力奔去了。
从教学楼到艺术楼,这段平日里算不了多长的一段距离,此时却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温如玉从没有如此迫切地为了什么而拼尽全力,所以直到后来他回想起这一刻,依然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因为担心朋友吗?
或许是吧,毕竟……
如果换成是程颂受伤且状况不详,他也应该会像此刻这般着急的。
脑海中思绪如麻,圈圈绕绕找不到开头与结尾,唯有脚下步伐始终清晰而坚定。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视线内,让轻快的脚步顿时变得异常沉重,如同绑了千钧之石般无法抬起。
于是温如玉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
对方并没有发现自己,只见她略微低着头,两条小臂向上屈起,双手握合置于胸前,步伐一步一缓,行走于两排高大茂盛的青杨树间。
如同一位虔诚祈祷着的旅人从画中走来。
风拂叶落,萧瑟寂然。
烟岫孤岚,竹影拂霜。
画中人停下了脚步,缓缓仰起头望向远方的天幕,目光仿佛穿越了次元与光年。
然而与此同时,她原本紧握的双手猝然垂下,双膝一弯便脱力般跌坐在地。
温如玉出神间惊觉,如梦初醒,心脏仿佛被钝器重击,激起的震颤在胸膛荡着回音。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温如玉再一次用力奔跑了起来。
而这一次,不是为了所谓的朋友。
是言念,就只是言念。
在她支撑不住将要倒下时,温如玉稳稳地将人接住了。
像接住一片飘落的羽毛。
而仔细端详后才会发现,这片羽毛是染血的,是残缺的。
在为言念紧急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温如玉几乎要用尽所有意志力,才能完全控制自己冷静下来。
查看伤员状态,检查伤口,判断出血点,持续用力按压止血。
温如玉一边回想着自小受父亲影响耳濡目染的医学常识,一边进行实际操作,每一步都没有出错。
做完所有目前能做的事后,温如玉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
他想和言念说说话,更想问问她:
为什么你与六年前相比,性格相差如此之大?
这六年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每一次望向你独自一人的身影,都让人有些莫名地难过?
可是直到言念的意识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他却始终问不出口。
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不是吗?
其实对言念来说,与自己也不过认识了两个月的时间。
他们并不了解彼此。
温如玉甚至不知道在言念的心中,自己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如果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出口,只会徒增对方的忧虑与烦恼,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或许一切都只是他的主观臆测而已。
可能恰恰是因为他见证过言念十岁时的模样,所以才会下意识将现在与之前进行对比。
可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每个人都会成长,会改变,会被经历所塑造。
重要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每个人都活在当下,言念也一样。
温如玉只有跳出见证者的视角,才能专一地参与到她的现在。
去认识和了解现在的她,才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忽然间想通一切,温如玉彻底不再纠结于过去和现在之间。
他只想从一点一滴的相处开始,重新走向言念。
就像现在,他才忽然间意识到原来言念也会有不顾一切想要放弃的时候。
庆幸的是,自己及时接住了她。
没过多久,林亦澈就带着校医匆匆赶来了。
校医查看了言念的状态后,从提来的医疗急救箱里拿出了纱布等止血用品先进行简单处理。
由于出血点找得非常准确,再加上温如玉长时间的用力按压,血已经止住了大半。
校医用干净的纱布替换已经完全被血浸透的厚厚一沓纸巾时,也不由得惊讶了一番。
“这位同学有伤口应急处理的经验?我看你按压的位置非常准确,而且还知道要使受伤的部位高于心脏水平,挺专业啊。”
温如玉闻言轻微摇了摇头,视线却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言念手上的伤口。
“算不上专业,因为以前家里人受伤过,所以恰好有相关经验。”
校医闻言依旧是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说:
“能做到学以致用非常好,以你们现在的年纪,也应该具备应急处理的能力了。”
话音刚落,受伤部位也暂时包扎好了,看着被温如玉扶起上半身的言念,校医继续开口:
“刚刚来的路上听旁边这位同学说钉子好像是生锈的,但这里肯定不能进行清创处理,得将这位同学转移到医务室。”
随即眼神在温如玉和林亦澈之间流转了一番,似是在考虑该如何将言念转移至医务室。
刚要开口询问两人谁能背起伤者时,始终扶着言念的温如玉先开了口:
“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我背她去吧。”
说着便将言念交由校医扶着,自己则拿起一直垫在言念脑后的校服外套穿上,然后起身绕到言念面前蹲下,在校医的帮助下成功背起了言念。
为了避免伤口被触碰,温如玉全程的注意力都一直放在言念受伤的左手上。
于是他也自然没有看到林亦澈始终欲言又止的神情与最后低下头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