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始终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虽然勉强可以忍受,但也足够折磨人。
不仅如此,言念此刻一旦闭上双眼,脑海中纷乏杂乱的思绪会顷刻间涌现,反刍着余后的恐惧。
今晚大概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言念有些无奈地睁眼望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幕。
真可惜,这个视角看不到月亮。
詹医生临走前建议言念暂时留在这里观察一下情况,晚些时候感觉好些了,并且没有发烧的迹象就可以回去了,第二天早自习过后再来找她检查伤口状况。
言念抬腕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七点半,那索性再呆一个小时好了。
之后还得去教室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估计回到宿舍后安紫怡她们应该也都洗漱完了,自己就可以不用着急慢慢来。
想到这里,言念再次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又躺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有人敲门。
像是怕打扰房间内的人休息,敲门声很轻,只敲了三下。
言念起身走到门口,有些迟疑地打开了门。
“林亦澈?”言念惊讶道。
门外的林亦澈先是对上言念的目光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了她受伤的左手。
镜片在屋内灯光的映射下反着光,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根据他微微张合的嘴唇,不难看出有些欲言又止。
于是言念询问道:“什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林亦澈本想和言念一起在医务室外面的大厅聊一下,但看到言念此时没有穿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衬衫,而现在室外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伴着冷风阵阵。
思考了一番,林亦澈目光越过言念望了望屋子里,开口询问道:
“我们……方便进去说吗?”
言念愣了一下,随即侧了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一边回答:“当然方便。”
起初言念看林亦澈有些犹豫的样子,以为他是想叫自己出去说话,本来都准备好去穿校服外套了,这下看来是不用了。
这个小隔间其实是医务室配备的诊疗室,里面并排着三张病床,每张床旁边都配有一个床头柜,但可惜并没有椅子。
言念坐回了自己刚刚休息的那张床上,林亦澈则是坐在了言念隔壁的那张床上。
两人相对而坐,膝盖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一个床头柜的宽度。
坐下后,林亦澈的目光依然不自觉地落在了言念的左手上,然后开口问道:
“你……现在有好点吗?”
言念一边看着他点头,一边回答:
“已经好很多了。”
林亦澈轻轻吸了一口气,在内心纠结了几番,最终还是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今天下午搬椅子的时候……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那么严重的反应?
听到这里,言念已经对于这个问题有了基本预设,因此也做好了回答这个问题的准备。
“为什么帮我挡下钉子?”
嗯?这怎么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这下言念怔住了,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按照她原本的预设,她都打算回答是因为晕血了。
思考了片刻,言念开口道:
“这个……因为当时情况有点突然,我注意到那颗钉子的时候,你就已经要摔下来了,我的大脑都来不及反应,手就已经下意识挡上去了。”
“而且看位置的话,如果我不挡,钉子很有可能会刺到你的腰部,要是正对腰椎的话就更危险了。”
林亦澈回想起当时覆在腰椎上的柔软触感,隔着衣料依旧清晰。
于是始终萦绕心间的歉疚感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可能根本就不用去那个杂物间,更不会受伤,我……”
言念听出了林亦澈语气中的内疚,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现在来找自己,于是她趁林亦澈停顿的间隙,轻轻打断了这句没说完的话。
“如果是道歉的话,我想我没办法接受。”
“我明白,害你受伤也不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的,我可以做什么来补偿你呢……”
“不是,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我受伤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那颗钉子。
况且,即使今天下午和你一起去杂物间的人不是我而是张庭,只要那颗钉子存在,每个人就都有被扎伤的可能。
所以,罪魁祸首是钉子,并不是你,你本来就不用道歉,而我也没有接受的理由。”
林亦澈闻言愣住了,抬头看向言念时,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只是不同的是,她是带着笑的。
一种友善而温暖的笑容,在盈盈眉眼下。
对于一颗歉疚的心来说,已经胜过世上最好的安慰剂。
“而且,我很赞同我的左手替大脑做的这个决定,这几乎是利弊权衡下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说完言念像是证明似的,抬起自己受伤的左手晃了晃。
林亦澈望着那双盛满了真诚的眼眸,只觉得窗外的月亮都不及这对瞳孔清澈透亮,倒映着明媚的晴朗。
于是他好像可以借着这份晴朗,从那片困扰他良久的灰暗房间中迈出第一步。
然后试着走出来,走到那片晴朗下,感受真正的风和日丽,温暖如煦。
言念见他神情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也没有刚刚那般紧绷了,于是想要转换一下话题。
此时突然想到之前詹医生的话,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不过话说,你之前就有过伤口应急处理的经验吗?”
“什么?”林亦澈闻言露出了略带疑惑的表情。
“我醒来后校医跟我提到了你,说多亏你帮我做紧急处理,才得以及时止血,而且做得很专业。”言念解释道。
林亦澈此时才反应过来言念在说什么,他连忙摆手:
“不是的,那不是我,是20班的班长温如玉。”
什么?温如玉?
这下轮到言念反应不过来了。
看着言念一脸茫然的样子,林亦澈也有些惊讶: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说完他又迅速反应过来,以言念当时的状况,不记得也属实正常,于是他接着解释道:
“当时我去找老师说明情况,刚好遇到了张庭和温如玉,听我说完事情经过后,他就非常担心你的状况,后来也是他主动提出自己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可以先去找你。”
言念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人,真的就是温如玉,而不是一个荒诞的梦。
突然间,她又意识到了一个情况:
既然当时先找到自己的人是温如玉,从始至终在自己身边的人也是他,那这么说来,最后背起自己的人不会……
言念微微睁大了眼睛,迟疑地开口问道:
“那……最后送我来医务室的人不会也是他吧?”
林亦澈点了点头,表示确定。
言念这下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当时林亦澈是想提出自己背言念去医务室的,但看到温如玉毫不犹豫便背起了言念,而且十分淡定从容的样子,也就没有吭声。
毕竟,他与言念并不熟,贸然这样做也可能导致两人之间会有些尴尬。
但温如玉好像不同,他回想起当时的种种细节:
比如温如玉脱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垫在了言念脑后。
再比如温如玉为了避免将手上的血蹭到言念身上,背起她的时候全程没有直接接触,而是在校医的帮助下,双手握拳,用小臂托起了言念的双腿。
还有到达医务室后,也是他帮助校医将言念的手表摘了下来,并顺手用湿巾将染了血的表带擦拭干净了。
种种细节,都让林亦澈感觉到两人一定不是刚刚认识,尤其是温如玉的状态,很像是一位与言念非常相熟的朋友。
于是林亦澈忍不住问道:“你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吗?”
其实言念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以现在来说,自己和温如玉算不算得上是朋友?
如果算,自己与他不过认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份超乎普通同学的情谊从何而来?
可如果不算,那温如玉为什么几次三番都毫不犹豫地对自己施以援手。
言念这下彻底想不通了,只能针对于这个问题诚实地回答:
“我们…在高中之前并不认识。”
见言念不欲多说,林亦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将一直背在身后的书包脱下来拿到了手上,然后拉开拉链取出里面的东西递给了言念。
是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言念一边问这是什么,一边接过来打开,一看才发现是满满一袋零食。
她疑惑地看向林亦澈,不知道他给自己这些零食做什么。
这次林亦澈没有与言念对视,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言念的左手,解释道:
“我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校医,听她说你一直在医务室休息,就想到你可能还没有吃晚饭,所以就去买了些零食带给你。”
言念看着满满一袋零食,内心暗叹:这个“一些”的份量属实是太大了点。
但看着林亦澈的神情,言念突然就明白了这些零食可能还隐隐带了些“补偿”的含义。
或许收下这份心意,可以让对方更安心一些。
于是她莞尔一笑,打开袋子随便拿了最上面的一盒小蛋糕,然后一边将袋子又递了回去,一边说: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林亦澈见状解释道:“这些都是给你的,不用还给我。”
言念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我真的不能收下这么多。听说甜食有助于心情变好,所以有这个就足够啦。”
说着言念晃了晃手中的小蛋糕,再次扬起了嘴角。
此时此刻望着言念,林亦澈忽然间就觉得……
可能即使吃掉一整块蛋糕,都不会比看到这样一个笑容更让人放松和愉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