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

林亦澈走后，言念一看表，发现时间刚好八点半。目前除了伤口还是很疼之外，身体并没有其他不适。

所以她起身穿好校服外套，将自己躺过的床平整一番后，离开了校医室，去往教学楼。

校医室位于综合楼的第一层 ，就坐落在操场旁边，到高一教学楼的距离隔了一栋艺术楼和高二教学楼，依旧要穿过那条林荫道。

言念一边走，一边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意正钻过衣物缝隙，渐渐织满全身，打了个哆嗦后，脚步也不禁快了几分。

终于走到教学楼前，言念抬头扫了一眼，发现楼层低的班级基本只剩零零散散的几个还亮着灯了。再望向最高层时，毫不意外地发现从519班到525班全都亮着灯。

什么是卷王，大概就是不论何时都会学到最后一刻，即使今天才刚刚考完试。

言念在内心笑叹一声，继续上楼了。

不得不说，虽然在医务室休息了一段时间让自己恢复了不少体力，但或许是因为精神上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再加上没有吃晚饭，才上了两层楼，言念就有点头晕目眩了。

不过言念也不打算勉强，扶着栏杆深呼了几口气，慢慢从楼道踱步到了走廊上。

刚刚还冷到无法忍受的身体在不断的运动下，已经变得暖和了过来，只是双手依然冰凉。

右手搭上栏杆，言念抬头望向远方黑沉沉的天幕，任由冷风将发丝拂起，将脑海中的雾吹散。

于是言念此刻才发现，原来今夜的月亮有这么亮，周围群星在其衬托下竟渺茫如沙砾。

渐渐地，身后响起了下楼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只有一个人。

言念大脑暂时放空，注意力早抛去九霄云外，殊不知身后连贯的脚步声一顿，转而停了下来，随后一步一步，慢慢朝自己走来。

“不冷吗？”

言念恍然间回神，寻着声音转头，那个曾出现在她梦中的身影此时就站在她面前。

温如玉此时也转头看向言念，对上了她有些出神的双眼。

于是他又轻唤了一声：“言念？”

言念眨了眨眼睛，眸光从失神变得清明如初。

“是你啊，温如玉。”言念声音轻柔，似是融进风中的喃喃自语。

“嗯，是我。”于是温如玉也柔声回应道。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温如玉接着询问道。

“有点爬不动了，所以在这里歇一会儿。”说着，言念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

“还没有吃晚饭吗？”

“嗯？”言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顺着温如玉的视线看向自己右手拿着的小蛋糕，才明白过来。

“嗯，没有胃口就不打算吃了。”言念解释道。

温如玉点了点头，露出一点浅浅的微笑，接着说：“你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什么？”

言念有些懵，努力回想着刚刚温如玉询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顿了几秒后回答道：

“还好，刚刚运动了半天，没有那么冷了，风吹着反而清醒些。”

温如玉点了点头，接着收回了投向言念的目光，随后沉默蔓延在两人之间。

过了半晌，温如玉再度柔声开口：

“言念。”

“嗯。”

“你还好吗？”

温如玉目光望着前方，声音低缓，仿佛是问的不是身边的人，而是远方暗沉的夜幕。

其实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声音语气都再正常不过，甚至连一个对视都没有。

可不知道为什么，言念就是刹那间

觉得有些鼻酸，眼前也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连月亮都快要看不清了。

一句“我很好”如鲠在喉，连一个音调都无法言说。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伤口的疼痛好像一瞬间变得难以忍受，连带着心脏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渐渐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言念闭了闭眼，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双眼时，感觉到脸上多了些冰冰凉凉的感觉。

抬手拭去，才发现手背上一片湿润。低头一看，就连栏杆上也有几滴湿润的痕迹，在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

自己这是……哭了？

言念暗自心惊，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刚要再度抬手去擦拭，一只清秀骨感的手出现在眼前。

手中递出的，是一包精致小巧的纸巾。

言念下意识向身旁看去，只见温如玉身长玉立，正目视着前方，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言念转过头，看着面前那包纸巾，最终眨了眨眼睛，抬手接过并轻轻道了声：

“谢谢。”

温如玉没有开口，只是默默收回手，重新搭在了栏杆上。

看似神色平静自然，实则余光里除了言念外再无其他。

他方才其实是犹豫再三后才开的口，并且在心中预想过言念的各种回答。

但他万万没想到，只这四个字，就让人突然红了眼眶。

温如玉不是没有见过女孩子落泪，但从未像此时这般无措过，伴随着内疚，他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自己的内心再次泛起一股隐隐的酸麻感，就像下午最初找到言念时一样。

好像那些眼泪并没有落在栏杆上，而是砸在了自己的心脏中央，一下一下，将心烫出了一个窟窿，激起阵阵钝痛。

可此时，除了递出一包纸巾，他再无其余可做，只能静静地等待言念的情绪缓和下来。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久到他早已放弃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身旁一直沉默的人缓缓开了口，声音带着一点哽咽过后的低哑。

“温如玉，今天下午是你找到我，帮我处理伤口，送我去医务室的。”

这句话不是在询问，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嗯。”温如玉轻轻点头回应。

“你已经帮了我太多次。”言念停顿了几秒，轻吸一口气接着说：

“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回报你。”

温如玉不动声色地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言念，柔声开口回应道：

“我帮你只出于本心，从来不是为了索取什么。”

而每一次的本心，都渐渐变成了本能。

“就像你今天帮林亦澈一样。”

温如玉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引导者，总能将最轻柔温和的声音编织成最坚韧的绳索，向深陷沼泽的人施以援手。

抓住或放弃，全凭君意。

但如果这个人是言念，他将失去一半的潇洒与自信，变得小心翼翼，用加倍的耐心和更精准的判断，来确保这条绳索一定会被她抓住。

比如此时，当言念用那双莹润清透的双眸望向自己的时，眼底的动容让温如玉明白：

这一次，他成功了。

“温如玉，谢谢你。”言念认真道。

谢谢这样美好的你可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无需词藻堆砌，一切真诚的、恳切的表达都融化在了这样简单的六个字里。说者有意，听者会意。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人在夜风中找到彼此，在灯光下相伴而行，在影子里交融又分离。

终于迈上最后一节台阶，言念扶着栏杆的力度陡然放松，她停在原地调整呼吸，而温如玉始终伴在身侧，没有丝毫不耐。

估计是被冷风冻僵了大脑，导致反应变得异常迟钝，言念竟然此刻才忽然意识到：温如玉怎么会和自己一起上楼？

这么晚在楼道遇见他，大概率是因为他这个点要回家了。

言念转头看向温如玉，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并且微微向右歪了下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在楼下遇见的时候，你是准备要回家了吗？”

温如玉下意识准备点头，但瞬间又转变了动作，摇了摇头回答：

“下楼的时候刚好想起来有东西落在教室，所以打算回来拿。”

言念闻言点了点头，话语间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为了不打扰教室里正在学习的同学，言念轻声向温如玉道别后走进了教室。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看才发现，自己所有的书本都已经从教室最后面的储物架上搬回了课桌上。

青杨一中每逢大大小小的考试，都需要提前清空课桌，因此每间教室都配备了一个木质储物架，专门用来放置同学们挪出的书本。

原本应该被留在架子上的书此刻在桌面上被码放得整整齐齐，言念好像看到了安紫怡来来回回多搬几趟，又细致摆放着的画面。

这下省了一半的功夫，言念将桌面上的书按照自己的摆放习惯，依次整理放入了桌兜，虽然左手不太能使得上力，但只凭右手已然足够。

收拾好一切后准备起身离开，抬头一看，教室里竟然只剩了自己。

言念先走到前门，将灯熄灭后关上门，正准备去关后门时，却发现不知何时，温如玉出现在了自己班级的后门口，并帮自己关了灯带上了门。

“谢谢。”望着逐步向自己走来的的人，言念再次道谢。

“你也是最后一个走的吗？”

“嗯。”温如玉微笑着点头回应。

如来时一样，两人一起并肩下楼，一路无言，只是临近分别路口时，温如玉再次开口轻唤了声：

“言念。”

“嗯？”

“文理分科的话，你会选文科还是理科？”

言念没想到温如玉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暂时选择将问题抛回：

“你呢，你会选文科还是理科？”

“你觉得呢？”温如玉再次将问题抛回，只是这次问题的主角换成了自己。

言念本想认真帮温如玉分析一下文理两科各自的优缺点，但看着温如玉此时扬起的嘴角，她突然就觉得，或许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听的。

于是她莞尔一笑，回答：

“我觉得，在不远的将来，你应该不太想每天都背十几本书。”

果不其然，言念再次看见了温如玉的笑容。

如清风拂面、似朗月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