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念！”
“嗯？”
在安紫怡近乎声讨的呼喊下，言念的思绪终于从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回到了此刻。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还在盯着表格一动不动的？”见言念终于回神，安紫怡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老班说的话。”言念笑着摇了摇头说。
其实吧，她压根就没听见老班说了些什么。
身旁的安紫怡歪着脑袋，仔细回想着老班在第一节晚自习上课时的发言。
嗯，讲得很好，要是讲的内容不那么刺激就更好了。
四十五分钟前。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一响，老班就端着他的保温杯悠哉悠哉走进教室，只是这次他的另一只手中多了一沓纸。
就在众人以为又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小测试时，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解释了起来。
“同学们，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明天早自习过后会将各科成绩以及各项排名的表单贴在教室后面的成绩栏上。
现在要下发的就是之前强调过的文理分科志愿表。”
说着，老班就将手中的志愿表递给了前排的同学，示意他们依次向后传递。
听到老班的话，台下众人的心态一时间都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于是教室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阵窃窃私语。
当表格传到言念手中时，她还在专心致志地解一道课上留下来的数学题，压根没注意周围的动静，于是身为同桌的安紫怡直接替她接下，并放在了一旁的课本上。
站在讲台上的老班看卷子传得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接着道：
“大家都看到了这个表格上需要填写期中考试成绩，所以这个志愿表不着急填也不着急交，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好好考虑，需要和父母商量的就打电话好好商量。
总而言之，这个志愿表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大家一定要认真对待，选择更适合自己的科目，毕竟这一定程度上直接决定了你们将来的学习方向。”
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手中的表格吸引，讨论声也渐渐消失，每个人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地认真了几分。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们自习了，现在赶紧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吧。”
说罢，老班就一摆手，坐在了凳子上，开始对着一张物理卷子写写画画起来。
底下的同学们大概浏览过一番志愿表后，也纷纷选择将其暂时搁置，开始专注于今晚的学习任务。
而这边的言念倒是始终都没有看过那张表格。
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手上的这份数学卷子上，与之纠缠斗争许久，才堪堪在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之前将其搞定。
看着写满了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运算符号的草稿纸，言念略有成就感的同时，也在一旁的任务便签上划掉了这张卷子的名字。
转眼的同时，才发现桌角摆放的课本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纸，言念拿来一看，才发现是文理分科志愿表。
不由得，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两天前遇见温如玉的那个晚上，最后分别前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
“文理分科的话，你会选文科还是理科？”
并且，在最后的最后，温如玉还是将问题抛回给了言念，但语气却稀松平常，状似不经意般问道：
“猜得很准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以及听到自己的回答后，温如玉的反应。
言念当时说的是：
“或许，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于是他笑了，笑得明朗而灿烂，既像是被猜中了心思，也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
而自那次分别之后，言念就没有再遇见过温如玉了。
虽说两个班级就在彼此隔壁，但由于言念受伤不方便，非必要很少出教室活动，老班还因为这次受伤特意帮言念申请了三天不用跑操的假。
这下除了回宿舍休息以及每周的体育课外，言念基本上整个白天的时间就都待在了教室，繁重的课业也让她暂时将那天晚上的对话抛在了脑后。
直到此时看着这份志愿表，她才完整地想起了那天晚上对话的内容。
“对了言念，之前我们讨论的时候，听你说比较倾向于选理科，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你的意思是，在不考虑成绩因素的前提下会选哪一种？”
安紫怡托着腮点了点头，肯定了言念的意思。
言念沉默了片刻，看着那张志愿表下的化学书，以及写得满满当当的运算草稿，微微一笑回答道：
“我想我还是会选理科，即使期中考试的成绩并不这么认为。”
听到言念的话，安紫怡的眼睛瞬间亮了亮，随即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翻找到那张志愿表，拿起笔来就要在“分科意向”一栏写点什么。
言念一惊，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疑惑道：“你要干什么？”
“填志愿啊。”安紫怡一挑眉，有些俏皮地回答。
言念顿时忍俊不禁道：
“你这么快就决定了？之前聊起来的时候不是还有点摇摆不定吗？”
“这不是因为你们嘛，所以我决定赌一把。”安紫怡看着言念认真地回答道。
“我们？”言念更疑惑了。
“对，我昨天问过老乔了，她说会选理科，刚刚问了你，你也说会选理科，所以我一点都不犹豫了，想按自己的心意选一次。”
言念这下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继续问道：“这个有和你的家人商量过吗？”
“他们想让我学文科，觉得女孩子学文科会更轻松，也更适合一点。”
言念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听安紫怡再次开口：
“但……我不太感兴趣，更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们一起。”
安紫怡语气笃定，眉眼间竟然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笑意。
其实她们心里都明白，这张志愿表并非代表着一切已成定局，所谓“意向”也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一锤定音，而是多方参与考虑的结果。
这种时候，“兴趣”在“前途”面前，往往不值一提。
或许大人们总是觉得，十五六岁的年龄终归还是个孩子，不具备自主做决定的能力，更无法轻易承受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
所以他们才想要代为把关，以“为你好”的名义，以“我爱你”的感情。
可是我们到底有没有“承担”一切结果的能力？
这个问题谁来解答？又是谁来定义“能”与“不能”的标准？成为所谓的“大人”就一定具备这种能力吗？
一张简单的志愿表里，满是不简单的情感投射。
言念自知对于许多同龄人来说，自己在母亲这里所得到的理解与尊重已经太多太多。就连之前和她提起这事的时候，她都给予了充分信任，表示全然支持自己的任何决定。
但是，她可以不用考虑的事并不代表别人不用考虑，每个人所面临的处境不同，最终的选择也会不同。
眼看着安紫怡就要再次抬笔往上填，言念还是认真地问了一句：
“你真的想好了吗？”
“当然。”然后潇洒几笔，落纸有声。
看着安紫怡手中那张表格上明晃晃的“理科”二字，言念仿佛也被无形中驱动，随后抬笔在自己那张表格上的相同位置郑重地写下了“理科”。
抬头时，对上了安紫怡的目光，两人皆是莞尔一笑。
算了，管他呢。
浅薄的阅历让我们无法预测虚无缥缈的未来，我们仅仅更想珍惜当下。
如果不论选什么将来都会后悔，那么我们宁愿现在无怨无悔。
“言念。”
听到呼喊声，两人齐齐转头。
只见张庭站在安紫怡桌边，手中还拿着一罐牛奶。
两人一看见牛奶，就都明白了。
自从两天前言念受伤后，张庭就会每天给她送一罐牛奶，理由是：要不是言念，受伤的可能就是他了，喝牛奶可以补充蛋白质，有助于伤口愈合。
言念当时就明白了，这牛奶算是补偿。但她当时就已经明确拒绝过了，终归到底这件事根本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又谈何补偿呢？
结果第二天一早，言念一来教室就看到了摆在自己桌上的一罐牛奶，包装和昨天的一模一样。
于是言念只好在早自习过后找到张庭归还，但实在抵不住他的再三请求，眼看就要上课，言念也只好暂时接受，打算之后有机会再还回去。
结果今天一整天都在忙碌，言念就将这件事彻底忘在了脑后，没成想现在又来了。
不是，这话还就说不明白了？牛奶也是非送不可了？
言念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才刚下课不久，还有时间。
“我们出去说吧。”
一边说着，她放下笔起身，安紫怡见状向前挪了挪，给言念腾出了些空间。
言念在往教室门口走的时候，突然看到外面走廊的栏杆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是她心下了然，转身对张庭轻声说：“牛奶给我吧，我去和他说一下。”
张庭一愣，随即也看到了外面的身影，明白言念这是知道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牛奶递给了言念。
“林亦澈。”
言念的声音并不大，在周围吵杂的声音里甚至有些听不清，但林亦澈依然清楚地听到了，也瞬间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于是林亦澈一顿，搭在栏杆上的胳膊下意识放了下来，转声看向言念，发现她手中还拿着一罐牛奶。
是自己刚刚才拜托张庭给言念的，还特地嘱托了他别说是自己给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言念察觉了。
这时林亦澈身旁还站着一些同学，有言念比较熟悉的面孔，也有完全不认识的。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栋楼里所有的班级都自发地形成了相同的习惯。
白天时的课间大家基本都在争分夺秒地补觉，鲜少有同学会在走廊的栏杆上聊天放松。而一到了晚上的晚自习，大家仿佛都从白日里的困顿中清醒过来，纷纷走出教室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热闹非凡。
男生们勾肩搭背谈天说地，女生们聚成一圈讲讲八卦。当然还有一些同学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放空大脑，闭上眼吹吹晚风罢了。
林亦澈就是这类同学中的一个。
而站在他左边的同学明显是和他相熟的，顺着林亦澈转身后的目光看去，发现是位女同学，于是瞬间识趣地走开了，临走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
于是言念自然而然地走到了林亦澈身边，接替了那个空缺的位置。
“牛奶是你送的。”言念转头看着林亦澈，说出口的话像问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林亦澈顿了几秒，然后缓缓点头解释道：“我听说喝牛奶有助于伤口愈合。”
言念下意识低头看向垂在身侧的左手。
这两天她每天都有去医务室检查伤口状况，平时用手时也非常小心，尽量不碰到伤口，所以总体来说愈合得还不错。
其实言念能够理解林亦澈对自己的关心。
无论出于哪种想法，这么文静又不善言辞的一个人，在彼此并不熟悉的前提下，即使需要拜托张庭从中斡旋隐瞒，也要将牛奶赠给自己。
言念不想辜负这份单纯的心意，可她也有自己的坚持。
“谢谢你，既然这么说的话，昨天那瓶我就留下了，但……这一瓶还是要还给你的。”
说着，言念伸手将牛奶递了过去，希望对方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
林亦澈看着言念一贯温和的神情，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认真与坚定。
于是他也不再坚持，抬手将其接过，随即就听到了言念带着笑意的声音：
“其实……你送我的不止是那一瓶牛奶。”
林亦澈以为言念说的是之前那个小蛋糕，可紧接着就听她说：
“你还告诉我一个蛮重要的生活常识，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牛奶有助于伤口恢复。”
林亦澈闻言一愣，下意识解释道：“因为牛奶中含有很多蛋白质和钙等营养素，有助于受伤处合成新组织。”
看着言念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才意识到，对方刚刚的话其实是在调节气氛。
于是被拒绝后或多或少会产生的低落情绪，在这一刻也都烟消云散了。
这是林亦澈第一次在言念面前展露笑容，虽然是一个腼腆的微笑，但也足够让言念发现，原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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