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正是梨园看戏的好时候。
木头搭成的戏台随着台上戏子亮相入戏的步子叽哇作响。台下看客的目光追着台上虞姬
的身影,手指在檀木的茶几上打着拍子。
台上的人,一步一影都透着妩媚,一颦一笑都带着硬气,把虞姬的模样学了个十乘十的像。台上那角儿,名唤长安。是我的弟子。
2.
长安是捡来的孩子。
也是在四月份。
京城的四月,天不算暖,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丝丝凉气,梨园开场的时候,凉气已经散了,我带着伙计去梨园和看戏的军阀权贵客套,我向来对这种权利场上的事提不起兴趣,可这梨园上百口子的生计我却不能不管。
军阀权贵向来看不起梨园的伙计,他们三天两头来梨园也多半是瞧上了哪个唱戏的角儿,想着买回去做第几房的姨太太。
这回,不知道又是瞧上了哪个。
3.
梨园的人,大多不是好出身,但凡家里有些底子的,都不会把娃娃卖到这里来吃苦,多半是养不起了,想着送到梨园也能换些银两回去,还能学着些巧儿,养活自己,好过大街上饿死。
穷苦人家总想把自己的小娃娃塞到梨园里来,可这梨园也不是难民营,什么样的娃娃都养活。可在百姓都勒紧裤腰带过活的日子里,平日里的梨园门口倒跟难民营门口似的,总有些个父母盼着自己的娃娃成角儿,好过两天舒坦日子。
长安就是这样被伙计送到我面前来的。
4.
京城的贾老爷子前脚带走了梨园的花旦,后脚伙计就把长安送到了我面前。
"爷,这孩子您看看。"伙计把长安推到了我面前。
长安顺着伙计的力往前走了几步,我抬眼瞧了瞧他,头发结成一绺一绺的,身上的衣服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左脚上的鞋破了个洞,小脚指露在外面。
"爷,这娃儿身子骨纤细,是个唱旦角儿的料子。我带来给您瞧瞧。"
"你爹娘呢?送你来梨园怎么不先前儿给你拾捯拾捯。"我示意她上前来,抬手捏了捏她的肩膀。
"我没有爹娘。我是混进来的。没钱拾捯。可是我想唱戏!我想成角儿!"
"为什么?"
长安说,成了角儿就能风风光光的,就不会被别人欺负了。终究是孩子,所思所想简单的可怜。
那日,我递上一杯茶给长安,告诉她,以后她便是我的弟子;长安笑的灿烂,眉眼说不出的都是故人的样子。
5.
长安成了角儿,也是那年日本人打到了京城。
梨园变成了军阀权贵的交易场,生意自然是清淡了许多。
战火四起,谁都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长安成了角儿,每日都有大堆无用的物件送上门,我知道,长安这是被瞧上了。长安也知道。
长安在梨园待了十几年,梨园的路子她都懂,她怎会不懂。
每日看着那些物件被送到梨园,再看着它们被伙计抬出来,便会有一股子酸楚哽在我的心头,堵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想,大抵是因为我看到了长安的归宿。
6.
京城的林将军和乔老爷又送物件来了。
梨园没开场,长安坐在屋子里对着镜子上妆,拿着笔勾眉,一点一点勾出虞姬的模样。
长安按住我拿笔的手,眼睛盯着镜子里映出的她勾出的眼角,淡淡的说:"师父,长安不劳您费心。"
7.
自打长安随我学戏,便起了个艺名叫棠儿。
伶人地位不高,总会有个艺名,是怕轻了自己的命。
长安的艺名叫棠儿。是她自己取的。取了梨园院子里那棵海棠的名。
"长安这名儿,是您给取的。长安长安,这炮弹在头上飞的日子,怎么能长安,这指不定哪天就让不长眼的枪子给送到阎罗殿了。"
"我这浑身上下,除了这身巧儿,也就只剩这名儿是您一心一意给我的,就连院子里那株海棠都是您给师娘种下的。我模样像极了师娘,得巧在您身边安生了十几年,知足了。"
"师父,劳您代我去回了林将军的好意。今儿徒儿单独给您唱一曲。"
8.
梨园的海棠吐出嫩蕊,我端着一杯茶递给面前的小娃娃,告诉她:"打今儿个起,你就叫长安,一心一意随我学戏。"
小娃娃的声音脆生生的,应我一声:"谢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