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往西二十余里处的山上有一座和尚庙,月逢初一十五会有庙会,其实也就是百姓聚众烧香拜佛的日子。
镇上有家王氏医馆,医馆里有位王家小姐,慧质兰心,医术高明。
医馆隔了三条街,有座李家大宅,大宅里有位李家公子,体弱多病,娇生惯养。
王家小姐每月逢庙会的时候会在和尚庙门口接义诊,李夫人则每在月逢庙会的时候早早地携一家老小仆从到庙里上第一柱香。
王家小姐义诊的摊子正对庙门,王家小姐不信神佛,自然不拜神佛。但她在菩萨眼皮子底下义诊救人,伸手打泥菩萨的脸,可惜泥菩萨不会动,管不了她。
李家公子也不信神佛,但他拜神佛,因为他爹娘信神佛。
李员外老来得子,可李公子打从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医馆无计可施,李夫人就改道上山求菩萨保佑救命。
庙里的大和尚拿香灰兑水和了碗药汤给李家公子灌了下去,不说药到病除,但实实在在有了好转。至此,李家上下都成了和尚庙最忠实的信徒。
唯独李家公子不信和尚庙里的泥菩萨跟秃驴,要问为什么,只能说你没亲口尝过那碗和了香灰的药汤,不知道那种滋味。
但自个儿爹娘信,每次去庙里上香的时候还非要摁着他让他跪下磕头。
你爹娘永远是你爹娘。
李家公子反抗不过,只好装模作样学他爹娘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其实谁也不知道他是在背小话本里的段子。
一个头磕下去,庙里的大和尚就在旁边的铜磬上敲一下,李家公子不喜欢铜磬的声音,但人在菩萨前不得不磕头,更何况大和尚也算他半个救命恩人。
不情不愿地磕几个头,虚情假意地上一柱香,李家公子每回都浑身上下写满了不乐意。
大和尚对他说:求神拜佛心要诚,菩萨才肯渡你。
李公子:我不信泥菩萨,诚不了。
大和尚:那你为何要拜?
李公子:那我以后都不拜了。
李家爹娘听到这话,二话不说罚李家公子去庙门跪足一个时辰。
李家公子有骨气,撂下一句,一尊泥菩萨连自己都渡不了,更妄论渡世人。
说完走到庙门前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李员外听完就要动手管教自家儿子,被大和尚拦了下来。
大和尚说,你家公子心中无神佛,你打他也无用,打坏了还是你心疼。
李员外遂作罢,罚李家公子多加跪一个时辰。
李家公子一扬头,打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个身背对庙门跪着。
这一跪刚好正对上庙门对面义诊的王家小姐。
王家小姐一愣,见他行如此大礼,冲他点了下头,见他不起身又对着他福了福身回了一礼。
见李家公子还是不动弹,王家小姐便收了视线坐着义诊,李家公子便跟着跪着看王家小姐义诊。
太阳从东边走到了南边,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王家小姐命人端了碗清热去火的药汤给李家公子。
李家公子一口喝完端着药碗走到王家小姐义诊的摊子前,问她为啥要在庙门前义诊,跟神佛抢生意。
王家小姐说:渡世人的是医者,不是神佛,神佛渡不了世人疾苦,我可以。
李家公子:我的命是大和尚救的。
王家小姐:大和尚又不是神佛。
李家公子点点头,也对。
自那时起,李家公子便开始随王家小姐在庙门口义诊。
一转眼便过了三年。
李家公子不懂医术,又无甚天份,跟在王家小姐身后跑腿打杂跟了三年,开方子抓药还是一样都不会。
李家公子:你医者仁心,也要后继有人才行,不然白瞎了一手高明的医术,传不下去可怎么办。
王家小姐:学医是要下苦功夫的,没人愿意安下心来随我吃苦头,也实在是怪不得我呀。
李家公子:不如这样,我差人到你家提亲,我们两家结了连理,便不怕你这一手高超的医术后继无人了,你觉得如何?
王家小姐笑了笑,却未答话。
复而又过了一年,疫病横行,镇上死了不少人。
王家小姐开棚施药,疫病却迟迟未被控制。
终而无奈只得以汤药引出疫病之症,复而对症下药,兵行险招。
王家小姐亲身试药,不足十日便有数十剂汤药下肚。
疫病得治,王家小姐却也伤了根本。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以身试药,每日汤药下肚,灼脾烧胃不说,单是疫病之症也足以拖没了人半条性命。
疫病过去,镇子得救,王家小姐却也日渐消瘦。
原本明亮亮带着笑意的眸子也越发暗了。
李家公子出重金派人四处求医问药,却始终不见音讯。
好消息未曾传回,王家小姐的状况却每况愈下。
李家公子整日愁容满面,显瘦了许多。
李家夫人不忍儿子如此,对儿子说,求医不成不如信信神佛,王家小姐是善人,总归会得神佛庇佑。
李家公子听及,去往山下,一步一叩首从山脚磕到了山顶和尚庙的大殿。
脑袋磕的头破血流,心口苦的喘不过气,但却是从未有过的虔诚。
李家公子在大殿上跪了一天一夜,嘴里念的心里想的无非就是求神佛庇佑,救王家小姐一命。
可偏神佛不开眼,李家公子回去后的第三天,王家小姐便去了,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
李家公子疯了一样跑到和尚庙,摔了铜磬,砸了大殿。
大和尚看着李家公子砸,未曾阻拦。
末了,李家公子跌坐在蒲团上,看着大殿上的佛祖对大和尚说,
你说,我不拜神佛,神佛便不渡我,我心不诚,神佛也不愿渡我,可如今我一心向佛,求佛慈悲了,佛照样没能渡我。
我不信神佛,为你拜神佛,可神佛终究没能渡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