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西军上任的时候是牛车拉着去的，一身重伤将将保住性命，自然是骑不了马的。
平白派个参将来已经很惹人不满，又是个坐车的娇贵主儿，我还没下车就听见了不知道多少冷嘲热讽。
好听的有:“毕竟是贵人啊，哪里受得了旅途风尘。”“好大架子，不知道以为多大个官呢。”
难听的诸如“怕不是送了个娘们儿来劳军？”此类的更不必提。
然而我当时心灰意冷，再难听的话在我听来也没有义父那一句:“你是被惯坏了。滚去西军！”那么伤人。
下车，烈日底下头昏眼花地宣了带来的那一道恩旨，去帅帐报道。黎塘本该给我个下马威……好吧，是“下车威”了，谁知他遣退众人后连忙扶我坐下:“封参将，是否身体不适？”我凄然一笑:“身损心伤，恐怕命不久矣。不会碍眼太久了。”他就笑了:“哈哈哈，说的哪里话，没人觉得你碍眼，我这边近日来了个京城的名医，晚上叫他去给你看看。”后来相处时间长了渐渐觉得黎塘这个人挺有意思，虽然人长得一张黑皮、浓眉大眼的一副标准武将长相，心却挺细的，说话也不总那么随意，可看出是胸有城府的人，但这城府并没用来算计身边人，就越发可贵。
交代了职责、叫来我的下属参拜上官，又取了军服甲胄、安排了营帐，黎塘叫个了小兵来:“这小子是军户出身，年龄小但手脚利索，你带着使唤吧。”我看一眼: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眼睛倒很亮，一副讨喜的笑模样。
有点像谁，我一下想不起了。
临出帅帐，黎塘在我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用多心，你若和兄弟们同生共死，他们早晚会知道的，你若不一心，自来自去也没人会难为你。”
纵然有良医，养好伤也用了大半年，这半年西军众人对我虽然疏离，却也真的没有为难。我伤刚好，敌国就大肆进攻了一次，本来也不惜命了，我自请去了前军，三次冲锋俱在最前，也许是命贱天不收，居然让我活了下来，杀敌最多。
自那之后，我才真正被西军接受，又半年征战。年底敌军退兵，黎塘带了我和几个功高的军官回京述职。
青年人的交情总是容易建立的，何况一同浴血奋战交付后背的同袍，回京时我们已然称兄道弟不分彼此了。
“晚上进宫领赏回来咱们去花月楼吧！”赵参将心血来潮，“不知轻絮姑娘还在不在。”众人自然起哄应和。
“我就不去了，我……路上奔波累了。”我支支吾吾。
“封兄你怎么这么扫兴！累了正好去喝花酒解解乏啊！”众人又起哄。
从第一次当差做侍卫起，义父就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不要掺和内宫事务，第二不许跟同僚去青楼。我都从未违背，这下……
随即我又摇头笑了，犯了那么大的错都被扔到边疆了，还怕这小错吗？
“得得得，我去便是，说来惭愧，小弟第一次去，还要各位兄弟提点提点啊。”
众人就哄笑起来。
跪在金銮殿上，我始终没抬头看一眼皇帝和侍立旁边的义父，奏对轮不到我，领赏也是念了单子事后有人送去，我们也就是眼观鼻鼻观心跪一会儿了事。
晚上在花月楼，九娘坐我旁边，倒是一副笑脸，可就是有种伤心的神态，我忍不住就问:“你有伤心事？”她干脆脸垮下来:“将军眼明，我猜你今夜没打算留宿，我伤心少了笔银子入账。”
我不由得想笑，又问:“姑娘今年几岁？”
“22了，钱也攒够了，过几年找个人家就过日子去。”
“那你倒比我大一岁了。”我有些讶异，她看着有种稚拙轻巧的媚，并不像这个岁数。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不少，我最终还是没走，往哪里去呢，义父的别院？素律姐荒置的宅子？我这才知道这住了二十年的京城甚至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