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律姐姓秦,父亲是个小县令。
她母亲算得上是个奇女子了,一身武艺却在勾栏做舞女,且乐于此道,以至于生下她便逃出秦县令的宅子又游走风月场去了。义父论起来是素律姐母亲的师弟,交情不浅。捡到我第二年,他偶然听说当时十三岁的素律姐在县令家不仅不受父亲关爱,更受主母欺负过得如同个仆人,便接她来了京城,别人不知道怎么想,秦县令绝对是乐得清静,巴不得把这孽种打发了事。
大概是遗传自母亲,素律姐武学天赋极高,拜师比我晚一年,却很快比我修为高了不少,一柄轻剑用得灵动如风又狠辣如刺。
义父师承的门派叫“鱼龙”,也没个“门”啊“派”啊的,就取个鱼龙混杂的意思。鱼龙只有一不收——不收家口齐全、生活美满和乐的,其他人不论什么心性,有什么仇恨恩怨,出身何其低下,只要拜师都收。
鱼龙有“青草鲤鲢鳙”四门,我与师傅是青门,义父是鲤门,素律姐是鲢门。青门多是天资较高、照着杀手培养的,草门多是贩夫走卒之流,专收集消息递送情报,鲤门是贵人近身的近侍或官员,鲢门多是女子,鳙门则多是文人墨客、没什么武功的。
都是没亲生父母的孩子,义父又不总回别院,大部分时候倒是我和素律姐相依为命,所以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亲姐姐,直到后来为她违逆义父的命令而自罚四刀、命悬一线、被逐去西军我都没后悔过帮她,只希望她过得好。
素律姐16岁那年从山里上香回来,发生了件说起来俗套却也不俗套的事——吏部尚书蓝嘉的独子蓝正源被一伙地痞绑票,让她给救了。
所谓一见钟情我未曾经历过,所以也不怎么信,但她说她就那样心许蓝正源的时候,眼神里的光彩是做不了假的。
私下相见瞒不了多久,义父有天问她:“你想嫁给蓝正源?”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那你去问问他,以县令之嫡长女的身份,他娶不娶你。”
晚上素律姐回来先找到了我,一关门眼泪就淌下来:“他只肯我做贵妾……还要等……等他先娶刘将军的女儿为妻。”
“姐,不要再见他了!”我是从开始就厌恶这蓝正源,“你去给他做妾岂不委屈了?”她没说话,抬手擦了擦泪。
刘小姐嫁到蓝府的第三天,一顶小花轿把素律姐从偏门接进了蓝府。
后来听说素律姐生了个儿子,升了平妻,还自己在京城有了座宅子,大概不用受公婆与主母的掣肘,过得不错。
人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日子都没个长久,百尺高楼一朝倾颓是不留活口的。素律姐儿子六岁那年冬天,蓝家不知因为什么犯了皇帝的忌,义父下了命令要清洗蓝家,不剩一丝血脉。
我在那年秋天当了锦衣卫小旗,下面没管几个人,好在天高海阔四处跑,比在皇城站岗自由得多。
蓝府杀得干净,蓝正源却没有踪影,找到蓝家一个别院,我时隔多年第二次见到了嫁为人妇的她。第一次是义父对我发怒的那个中秋,大家不欢而散没说上几句话。
她开口:“阿弟,我求你,给我留个家。”
我拔了刀,却既砍不了那个在她怀里痛哭的孩子,也杀不了她护在身后的丈夫。她把剑比在自己脖颈上,那凄然的泪就划痛了我的心。
把义父在18岁生辰送我的凌风马给了素律姐一家,我行尸走肉般惶然地走回义父的别院,回报、请罪,我没等义父说话,头也没抬地拔刀说道:“这样的错我知道怎么罚的,不劳您说。”
四刀,八个血洞,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一刀刀捅下去的。扔了刀,我还强撑着跪在原地,喃喃自语:“求您……别再追杀他们。”
“你是被惯坏了,滚去西军。”上座冷冷的一句。就有人来拖我,我最后看了义父一眼,暗恨自己临死时是他最不喜的一副狼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