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袂是个温柔勇烈的女子,相貌……算美吧,清丽如竹叶青那种?……我说不清。
说实话这些年林林总总见多了各色女子,贪官污吏家的娇妻美妾也杀了很多,在我看来这些女子的相貌都已经没什么要紧的区别,她们在我眼中仅仅是有不同的眉目五官罢了,难以激起什么“美得动人、丑陋厌人”的情感,仅是性情、身手、文采这些,若是有出众之处倒还能留下些印象。
也许是“缺少教养”,从没受过什么纲常伦理钳制的我也从没把哪个女子当作“我的附庸”这类的东西。奇女恶女见了不少,人总要长记性的,我虽然尊重她们的自由、敬佩她们的才华、愿意与她们并肩而战,却也相应地丝毫生不出占有欲、保护欲,也自认谈不上爱她们。
邓鸢应该是爱我,且不在意我心所属,她一向如此,自己太过热烈,把旁的一切情感世故都盖过去了。当然,她求的也不是相守,甚至不是我这个人,是……她以为的我的潇洒侠气吧。
其实我只是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没所谓罢了,甚至出于一种对命若草芥的恶意报复而想在这表面清平的世道里搅和一通,留下些痕迹,不是自己要潇洒的,也并没什么侠气。
李月袂……她对我只是尽责,她和我都知道,她是在听命对王储尽忠,但这超乎寻常的尽责与忠诚,却是那些推举她的人都比不上的。
月袂是军中养大的文人家女子,一个小书记官的独女,自出生便随军在外见多识广,十五岁没了的娘倒也来得及把她的“女德”教到,就成了如今既有书香门第的温婉贤淑,也有傲骨豪情在胸的样子,是很难得少见的一种人,李堂将她认做义女、送来我身边也就是看中她的独特,要知道,邓鸢这样的奇女子常人可难以抗衡。
月袂在我身边便把自己当作军师、医官、护卫乃至婢女,这些人的职责她通通担当起来,邓鸢做的事她则悄然避开,从不起一丝冲突,说是温婉贤淑,但不贴切,倒更像是……清醒得可怕。她不是侍奉夫君,她是在辅佐,在借机把自己的抱负加于我身。
但我不反感她,尤其那件事后,我愿意她利用我——可惜我自认用处不大,报偿不了这美人恩重。
说来简单——那天夜里西军宿营在一座城外的山谷口,天上下了暴雨,她差点替我去死。
按说那时节不该有雷雨,尤其那夜雷电阵阵,着实有点诡异和骇人,军中有些人就犯了嘀咕,西军还好,信念和铁一般的律令压着,不会生乱,可一路走来收编的投降残军游勇就骚动起来,“天雷滚滚不是好兆头,是不是上天来讨逆伐乱了?”诸如此类的言论就传开来。
眼看哗变在即,李堂等人绷着一根弦等着镇压,一道闪电照亮天际,惊雷随之而来,径直劈在了营地旁的山头上,那巨石就崩裂开,碎石如雨而下。
明里的刀枪无眼,暗里的阴谋诡计我都不怎么怕了,见招拆招、失手则最多送上条命去,没必要怕,怕也没用,可天灾面前却是任谁都不能不生出敬畏之心的。
本来避险也容易,撤出山谷便是,兵士上马疾驰速度赶得及,顶多伤一两个、损失些物资,可受了这惊吓彻底乱了的那些散军却阻碍了前路,直接拥塞成了一团。
马受惊也不听驱策,我只得下了马维持秩序,雷雨交加中吼得声嘶力竭,一道纤细的身影不知从哪冲出来,猛地把我扑倒,碎石转瞬即至,便砸在了她身上,那一瞬间我恍惚觉得是某个时刻的重演,在一片相似的骚乱中也是一个女子把我护在怀中……越令人吗?她带我逃出冷宫后在乱军之中又发生了什么,最后怎么只剩下了身受重伤的我?
又一道闪电短暂地照亮了她的脸,不是我预料中的邓鸢,是李月袂。她比邓鸢柔弱得多,是怎样在那失控的人群中如此快地奔赴而来的?她从没讲过。那碎石对穿了甲的我造不成多大伤害,却差点要了匆忙赶来连平时的贴身软甲都没穿的她的命。
舍身相救,确实是美人恩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