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

等着这一问呢。我心想，他始终对我存了疑，不问也不会就此揭过。

隔着门里逸出的蒸汽，我抬头看他的眼睛:“我说我没敢问，怕听见了就没这样的安宁祥和了，你信吗？”他一时没接话，我又苦笑一声接着说，“呵，给点时间你应该也查得出，到时若是我身份对你不利，不必告诉我知道，直接找人杀了我，免得我不甘，你也为难。”

他难得脸上有了些惊讶的神情，看着我的眼神好像看见了一个稀罕物件，片刻笑起来，说:“你能掀起多大浪来？不要把死生的事情挂在嘴上，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

这档口上王伯从厨房出来了，身后跟着厨子和学徒，提着食盒端着杯盘碗碟的，该是准备送饭到厅里去。乍见了我们在门口都讶然片刻急忙问安，封敬轩就当先往饭厅走去，留给我一个背影和一句话。

“走着看吧。”

我松了一口气，不知该庆幸还是担忧。

再怎样现下还留着命在，人要吃饭睡觉，尤其是正长身体的半大少年，狼掏了一样吃得多、睡得香，心里有事也一样。

吃过晚饭封敬轩查了遍课业，看我困得东倒西歪就早早放了我去睡觉。近些天沾个春困，白天又没补觉，晚上我是沾枕头就睡着，时常要老杨来叫了几次才被拎去起床晨练，今天这许多的事儿折腾下来身心俱疲，我睡得尤其早。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像往常一样安稳，我模糊地意识到有人在叫我。

声音一开始并不清楚，渐渐大了起来，也清晰起来，我好像循着那声音被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分明是邓鸢的声音，时隔多年猛然听到，恍惚之下还是分辨出来了，她在叫“殿下”，叫“师兄”，反反复复，叫得带了哭腔。

这是在梦里，这是在梦里，我不知道为何清醒明白地努力提醒自己身在梦中，奋力试图睁眼，我视线却始终只有微弱模糊的一线光亮，身上新伤旧伤都在作痛，头脑昏沉，这就是我上一世弥留之际的最后感受。

努力睁眼、聚焦，我看到邓鸢模糊的面容很近，隐约嗅到李月袂独有的熏香味道和药味萦绕鼻端……这梦……未免太真实……太过熟悉……太……惹人回忆了。

此生以来，前世的记忆总有淡去的征兆，我一直担心，担心我淡忘的细枝末节使一切重蹈覆辙，这么一梦，我又清晰地记起了，记起最后的那段时光——虽然大局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不过是被推着浑浑噩噩向前。

封敬轩终归死在我前面，但不是死在我们这些“敌军”手里，是他一生效忠笃信的皇帝让人赐了毒酒，或许是皇后一派挑拨所致，但确实是皇帝头脑清明一字一句地下了口谕。

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否如我一样后悔，或许怨怼？我们边关一别再没见过，消息也不过是战报里的一个名字，从我送信出京城那夜起，虽然前路未卜，我们却注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