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宫弟子在凤家中毒失踪，碧落宫主亲赴元都，门下弟子也倾巢而出，引得城中百姓议论如潮，若任由事态发展，怕是要惊动蓬莱阁中的君临渊了，圣后便派了使者高威过来交涉，希望能大事化无。
数日来外间论声鼎沸，直指凤家伤人害命，碧落宫主又亲临元都，更是让家主凤还之如临大敌。这碧落宫可是圣后之师门，也不知圣后到底肯不肯帮他。焦头烂额之际，小厮来报说君武神殿的使者到了，他又惊又喜，忙命人请了进来。
“在下高威，奉圣后之命而来，提前祝家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
“高大人，圣后可有什么示下？”
高威淡淡一笑，俊朗的面容透着几许阴沉，“圣后托我问您一个问题，在下也着实好奇，恳请家主如实相告。朝歌姑娘中毒一事，是否真是凤家内部所为？”
凤还之闻言一愣，心头一阵狂跳，不知该作何回答。
高威观其神色，顿知其中因果，一双精明的眸子饱含笑意。
“看来不仅下毒者确实是凤家人，家主也清楚凶手是谁了？今日倒也罢了，明日寿诞上家主可不要再如此坦诚了。”
“寿诞？”凤还之一阵愕然，“这个节骨眼上，还要举行吗？”
“当然要举行！圣后说了，要平息争端，下毒之事凤家就决不能认，所以家主必须趁此机会借众世家之力挑明：毒害之事，凤家上下亦是受害人。碧落宫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在这元都城内诉诸武力，那便是蔑视圣君，与君武一族为敌！相信宫主会好好权衡的。”
高威言尽转身，姑姑的话他已经带到，余下的时间他只需要做一个看客，静待结果就行了。
凤还之在屋里反复思量，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儿女推出来受死，更不可能赔上凤家数百年的荣耀，所以只能如高威所言了。
可这样一来，凤舞就成了最大的变数，毕竟，以凤舞与朝歌的关系，明日她未必会配合自己……
“去栖梧院，把凤舞找来！”
小厮应声而去，不到一刻钟便回来向他复命，只不过是孤身一人。
“禀家主，栖梧院中的秋灵说，凤舞小姐昨夜已寻朝歌而去，至今未归。”
不在？凤还之冷声一笑，消失的倒正是时候。
“派人散出消息，就说凤舞小姐昨夜里失踪了，另外再召集府中死卫速速寻找凤舞，找到之后将人囚禁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出现在明天的寿诞上！”
“是。”
…………
客栈中，宫主听着弟子打探来的消息，心情沉重万分，连膳食也不曾用，将自己关在房中抄了一天一夜的经书。
高威乃圣后母族，如今他公然出入凤府，便可知圣后在此事中的立场。此时传出凤舞失踪，那凤还之为解家族困局，必定要全力往她们身上勾连，迷雾森林的事一旦暴露，失踪也就变成了谋杀，而这段时间与凤舞交往甚密的青鸾，无可避免会受到天下人的怀疑。
如今的碧落宫，已然陷入了必败之局，明日寿诞上，她怕是不得不退了。
退…………
宫主眸色一沉，握笔的手不知不觉添了力道，笔端重重地搁在了纸上，墨汁迅速在纸上散开，染出一团浓重的乌云。
啪！
一声脆响过后，笔竟拦腰折断了。
泛着泪光的眼眸轻轻敛合，她丢开那半截断笔，慢慢将污了的纸揉成了一团，恨意与无奈渐渐填满了胸腔。
思来想去，竟是一夜无眠。
天刚蒙蒙亮，碧落宫众人便已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后，宫主却仍把自己关在房中。左青鸾站在门口，隔着窗纱望着里面师父疲倦的身影，心中越发愧疚起来。
雷鸣般的鞭炮声中，宾客们一一登门。红红的寿灯挂满了院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场面热闹不已。
正午时分，寿宴将开之时，碧落宫主方携左青鸾与薛瑜两位弟子来到凤家，凤还之得到通禀，立即出府亲迎。
“碧落宫恭贺大人千秋，愿大人松鹤长春，些许薄礼，还望笑纳。”宫主略略一笑，俯身施了一礼，身旁的薛瑜立即将寿礼捧出。
凤还之见她备礼而来，姿态又十分谦和，心下放松了几分，便也赶紧躬身还了一礼，将人请入内院。
今日来贺寿的世家着实不少，元都勋贵十中有八，连远在东隅的蓬莱阁也遣了三位长老过来，更别说还有高威坐镇，算得上是严阵以待了。
这凤还之还真不是泛泛之辈。
觥筹交错之间，席上欢语不绝，一向不善言辞的碧落宫主竟也放下身段，与凤家众人及宾客们亲切攀谈起来。
这蓬莱阁的长老地位尊贵，与凤还之从无交往，今日能亲自登门贺寿，必是君临渊已经知道凤家出事了，特意派他们来此施压，眼下姑母正在帮高家拓展势力，圣子若因凤舞提前返回，于他们大大不利，所以此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平息。
趁着气氛正好，高威便作出几分醉态，斟了杯酒来到宫主与凤还之面前，笑道：“听闻不久之前，宫主有位弟子在凤家中毒失踪，圣后为此忧心不已，这碧落宫乃圣后师门，而凤家又是圣子殿下未来灵妃的母族，若两家因此闹僵，圣后会十分为难，还望二位能看在圣后薄面上满饮此杯，从此两家莫生嫌隙。”
一席话毕，场中一片寂然，宫主微微一笑，迎着众人揣测的目光坦然道：“高大人说笑了，我碧落宫近来并无弟子中毒，又怎会与凤家有什么嫌隙？”
高威闻言一愣，凤还之惊愕地道： “那位朝歌姑娘…………”
“原来二位大人说的是她，此人顽劣不堪，修行资质又极差，又屡犯宫规，目无长上，本座早已将她逐出门墙，门下弟子皆可作证，但不知她是何时入了贵府，如今身在何处，竟仍以碧落宫门人自居，骗得贵府如此礼遇，本座容不得她！”
凤还之笑道：“凤家树大招风，得罪的人不少，朝歌姑娘一时糊涂来府上行骗，却因凤家之故误中副车，也算付出了代价。出事之后，我便上书君武神殿，有高大人亲自追查，那下毒主谋必无所遁形，我那小侄女也寻觅朝歌而去，若有幸能将人寻回，请宫主看在过往情分上，就不要再责怪她了。”
一番话妥帖而周到，众人无不赞叹凤还之仁善谦厚。
“既然碧落宫并不因朝歌迁怒凤家，宫主与左神女为何会先后来到元都？”有那好事者高声语道。
“本座之前一直闭关，所以派了青鸾过来，可思来想去，青鸾她到底年轻，难免行事不周冲撞了元都众世家，我放心不下，这一出关便亲自来了，另外也是宫中现有一大事，想来讨师姐示下。”宫主轻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斜了一眼高威。
她刻意唤了声师姐，提醒着众世家圣后原有的身份，将她的元都之行解释成为门派庶务而奔波，尽管暗自恼火，她也必须这么说，否则她无法解释，为什么碧落宫会倾巢而出，只为向凤还之贺寿么？
凤舞的事瞒不了太久，如果现在她不撇清，待天下舆论一起，青鸾便难以全身而退，扫了眼身旁低头不语的爱徒，语声悠扬却无情。“至于朝歌，如此一个品行不端之人，纵然中毒身亡又有何可惜？早闻凤家高义，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师父…………”
左青鸾紧握拳头，眼睛里一片通红，差一点就要当众反驳，可看着师父冷漠又坚定的眼神，她又只能无力的沉默。
今日师父所说，皆是违心之语，她一直都知道，师父其实很疼爱朝歌。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师父也是如此的爱她，在她与朝歌之间，师父选择了她，却放弃了朝歌。
她脸色煞白，心里翻江倒海，百般念头忽起忽灭，令她再无心宴席上诸人，僵硬的坐在那里，浑浑噩噩耗到了退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凤家，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来的客栈，黄昏十分，天边的日光渐渐凉薄，碎金般的光彩透过指缝散落在窗边，一如她破碎不堪的心。
“师姐。”沐瑶立在她身后，含泪的目光透出几分复杂的神采，薛师姐早间便解了她的禁足令，纵然这些日子她一直闭门不出，可风言风语也听了一些，联系之前她们与凤舞相交与师姐对朝歌的看重，她隐隐能感觉出师父此次退让的缘由。
“出去。”一声冰冷的命令，阻下了沐瑶正靠近的脚步，望着那始终背对自己的身影，沐瑶第一次没有听她的话。
她愿意克制自己的脚步，却永远也做不到离开她，更别说在如此艰难的时刻。
“你到底………为什么不离开？”感受到身后之人刻意的亲近，左青鸾勾了勾唇角，苦涩的一笑，“你到底崇拜我什么？身份，修为，还是德行？”
若因修为，凤舞与她不相上下。
若因身份，比她高贵者比比皆是。
若因德行………那真是笑话。
崇拜么？
沐瑶心里默问自己，的确，一开始她亲近左青鸾是因为崇拜与羡慕。可是入碧落宫这半年来，左青鸾口上虽不曾言，却处处倾心以待，那种远甚亲人的温暖，令她想要一辈子都沉溺其中，更想要百倍千倍的回馈这温暖，百倍千倍回馈她的好。
左青鸾于她，有若明灯，指引她前行之路，有若千阳，温暖她孤独的心，所以她一刻也不想离开，一次也不想离开。
“只因师姐……是沐瑶心中最重之人。”
左青鸾震惊回眸，望着静静守在身后的沐瑶，心里掀起了波澜。
心中最重。
这简单的四个字，却重如泰山。她怎么也没料到，被她视作孩童的沐瑶，竟也会有如此深情，称她是她最重之人。
那么沐瑶于她，也是心中最重吗？她认真的问了自己，却陷入深深的困惑。
她的心里，有朝歌，有师父，有碧落宫，有天下苍生，当然也有沐瑶。可到底什么最重，她竟半点也衡量不出。
望着那么认真，那么坚定的沐瑶，她的心里忽然涌出许多愧疚与无奈，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夕阳之下，两人相顾无言。
……………
从凤家离开后，碧落宫主便随高威前往君武神殿，与圣后商议先师祭辰之事，圣后离宫多年，师徒情谊早已淡去，唯独对那赤丹神珠念念不忘，回来时已是深夜，揣着满腹心事，又怎能安眠？天刚一亮，便带着所有弟子踏上了返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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