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回到碧落宫后不久,凤家便找回了重伤的凤舞,凤琉还特意传书给左青鸾,说凤舞受伤虽记忆全失,修为已废,好在是保全了一条性命,请她不要挂念。
又是那片浮幽寒潭。
宫主拔出那把天河剑,那剑的剑柄处镶着一颗紫色的宝石,极薄的剑身剔透如冰,华如秋水,银白色的剑鞘纹路分明,鞘上一面青山碧海,一面星辰雷雨,盈盈一握,便仿佛一念之间,可见万物。
这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此剑名为天河,千年来,它一直是碧落宫掌门传承的信物。”宫主信手将剑扔入寒潭,转头望向自己的徒弟,微微笑了一笑。“你可知,它本该属于谁?”
“弟子不知。”
“当年乾元大陆妖兽横行,牧九州号召天下灵士齐心协力,守护百姓共伐妖魔。清娆师姐、紫砚师姐与我刚好艺成下山,三人中清娆师姐修为最高,师父也最为宠爱。只可惜一趟山下之行,紫砚师姐倾心于牧九州,清娆师姐也不幸殒命,因此回山之后,师父便选了我继承衣钵!”
“但青鸾,你并不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宫主之位,除你之外,我不作他想,”宫主望向她,眸中意味深长:“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付出代价的选择,当年如此,今日亦如此。”
左青鸾心中一紧,迟疑了片刻,沉沉道:“青鸾愿为师父与碧落宫肝脑涂地。”
“如今凤舞伤而不死,于你于她,皆是天大的造化,只是你毕竟夺了她的真血,一旦她记忆复苏,便可能东窗事发。那凤琉既有心讨好你,你便尽管顺其所愿,正好在凤家埋下自己的一颗棋子。而凤舞修为尽废,君武一族便不会承认她与君临渊的婚约,未来也只好由你来代替她,嫁入君武一族了。”
“嫁入君武一族?”左青鸾心中掀起了波涛,迟迟无法平静。
“是,凤还之寿诞之后,我以师父祭辰为名与圣后见了一面。如果我没有会错意,她是想要一个比凤舞更适合也更听话的灵妃,并以此来掌控那位圣子殿下,而我恰好也需要一个满足她所有条件又能信得过的人,来取信这位高圣后。”
左青鸾紧抿着唇,现在她隐隐能够猜到,师父将要做的事一定非比寻常,可到底是什么缘故,竟能让师父抛开同门之谊,与高氏一族,与当今圣后为敌?
“师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位高圣后,不是您同门的师姐吗?”
“我说过,所有的选择都是有代价的,即使是别人强加于你的选择。”宫主背对着她,望着水雾缭绕的寒潭,袖中攥起了拳头,痛苦的一笑,“而有些代价,我承受不起,也不想去承受。”
“师父………”看着师父这般模样,她的心亦刺痛不已,伸出手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感觉无能为力。师父的心思,藏得太深太深了,总是会令她猜不透。
“你回去吧,不过你既有了凤舞的凤凰真血,日后更要勤勉练功,那真血一日不与你相容,你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左青鸾回到临渊阁,思及师父对她的嘱托,每日修炼便更加勤苦,对沐瑶的管教也越发严厉起来,而这之后,本就极难一笑的她,竟从此再未展颜了。
………………
寒来暑往,时间匆匆而逝,就这么过了三年。仙灵果成熟之期将近,圣君为精进修为,特遣圣子寻觅,左青鸾亦奉师命,率弟子前往协助。
云来楼。
望着楼前镀金的招牌,沐瑶从容的一笑,带着几位师妹信步踏入。这三年间,她随师姐南北历练,已能独当一面了,在师姐不在时,她便是师妹们的主心骨。
一落座,便听见四周议论纷纷,所议论的,正是她的师姐与当今圣子。
“听说了没有?圣子殿下也要来这冰封森林了!”一女子兴奋的对师兄道。
“想不到以君殿下的身份和修为,竟也会对这仙灵果感兴趣。”那师兄啧啧叹道。“看来咱们怕是白指望了。”
“谁知道呢?没准君殿下是冲着自己的小媳妇来的呢!谁不知道,他曾与凤家小姐凤舞有过婚约,这凤舞修为尽失后,就被流放到边境老宅,此地距边境城,也不过半个时辰罢了。”另一人高声道。
“你休要胡说!君殿下与凤舞早已解除婚约,当今天下论身份,论修为,论才貌,只有左神女才能与之相配。”那女子带着七分钦慕,三分薄怒斥道。
“不错,天荥左家是乾元一等一的勋贵,她本人又是碧落宫首徒,近年来奔走于民间,为百姓除了不少妖祸,其心怀之仁义,实乃我辈修行之人的楷模。”
沐瑶抿了一口清茶,听到人们夸赞师姐,心思竟有些复杂。一旁的师妹听着议论,对自己是碧落宫门人颇为自傲,便得意的说:“还好婚约解除了,凤舞那般货色,如何配的起天人之姿的君殿下?”
听她提到君临渊,再念及师父的心思,沐瑶心烦地一眼瞪了过去。“师姐不喜我们在外招摇,你最好少说两句。”
那弟子本以为自己这么说,能哄的沐瑶高兴,这一训斥,立时便不作声了。
一名乞儿颤颤巍巍走上楼来,拄着拐杖沿桌讨要吃食,很快便到了她们这里,见那乞儿可怜,沐瑶便将刚端来的菜肴分了一盘给他,可那乞儿吃到半途,竟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她们所带灵丹有限,取仙灵果万分凶险,又事关师姐前程,沐瑶不想出半点差错,便只赠出了银钱令店家请医问药。
慌乱之间,一少年挺身而出,自背囊中取出一袋针来,似乎是想行针灸之术。沐瑶心下一惊,银针驱疾乃牧九州所创,便是君武神殿里,掌握者也不过寥寥。
“你是谁?”
少年取出银针,一脸专注的按梦中师父所授之法,刺向乞儿对应穴道,待乞儿脉象平稳,他便轻轻取回银针,对沐瑶的质问显得格外冷漠。
“银针驱疾乃医中秘术,你不肯讲出你是谁,那便一定是江湖骗子,我等修行之人,容不得你这般罔顾人命!”
这少年要么出自名门,身份非同一般,此时现身边境城,多半是与她目的相同,要么就是招摇撞骗,罔顾人命。
无论哪种,她都容不得。
她正要拔剑,左青鸾便到了楼上,将她轻轻扫了一眼,俯身正要给乞儿喂药,乞儿竟就醒了。
左青鸾有些惊讶,清冷的目光望向那陌生的少年,稍稍点头致意,那少年微微一愣,便一笑回之。
回到座位上,左青鸾低声责备着沐瑶的莽撞,少年见她并未为难自己,又听到她训斥师妹,目光便一直望向这边。
“她是谁?”
“小姐连这也不记得了?她可是您最好朋友之一,碧落宫的神女左青鸾啊!”
“哦,那她刚才怎么不与我相认?”
秋灵一口茶水喷出来,讪讪笑道:“我要不是跟你一起出来,您现在这副样子,我也未必认得出来。”
少年将自己一番打量,也是,自己现在易容成这样,怕是美人娘亲也认不出。
这两人便是凤舞与贴身丫鬟秋灵,三年前那场巨变,凤舞不仅修为尽失,性情大变,也将一切都给忘了,是梦境中的师父告诉她,仙灵果能为她解除困局,所以她便易容乔装来到这里。
照秋灵和其他人的说法,左青鸾贵为碧落宫神女,是君武一族属意的灵妃人选,突然来此应当也是为了仙灵果。
凤舞微微一笑,眼神却慢慢冷下,虽然她们目标相同,但阵营未必相同。
“师姐………”
“他纵有此心,也该各凭本事,你不该动这些阴诡心思。”
感应到身后投来的视线,左青鸾也并不介意,沐瑶的怀疑没错,那少年懂银针驱疾,身份和来意都不寻常,可她寻仙灵果只是为助君临渊,没必要事事都出头。
“沐瑶明白了,可是师姐,师父命我们在此与君殿下汇合,算时间君殿下早该到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左青鸾轻轻一笑, “ 此次仙灵果成熟,天下灵士闻风而动,那暗夜幽廷也有夺取之意,许是将他绊住了,多等一两日也无妨。听说百毒兽肆虐荆州,趁这个时间我去趟荆州,你在此等待君殿下。”
沐瑶猛地一愣,她明明知晓,师姐此去根本不是为那百毒兽,竟也无从反驳。
似乎这么多年,她习惯了跟从,也习惯了成全,成全左青鸾的一切心愿,跟从左青鸾的一切决定。即使有再多不甘心,她也不舍得让师姐有一点点的失望。
她轻轻低下头去,眸中泪光闪烁,纵万般心事,终究也只落成一句:
“沐瑶必不负师姐所望。”
觉出沐瑶的黯然,左青鸾心中莫名一阵烦躁,便挑眉道:“若我没及时回来,仙灵果之事,你不必逞强。”
正说话时,云来楼外传来一声恐怖的怪啸,突然之间地动山摇,瓦砾纷飞,风中灵力也随之暴涨。
左青鸾放下茶盏,神色骤然一冷,吩咐弟子疏散人群,随即飞身拔剑,迎向那怪啸的源头,火云巨鹰。
人群四散奔逃,大街上乱作一团,火云巨鹰却并不急于攻击,墨绿的眼睛直望着底下穿梭的人群,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我助师姐!”沐瑶毫不犹豫地飞上屋顶,与左青鸾并肩而立,眸中战意凛然。
凤舞躲在一侧,本以为藏得足够仔细了,龙凤灵戒却突然震个不停,那火云巨鹰仿佛受了刺激,竟直接向她们冲来。
左青鸾飞身斩出一剑,将火云巨鹰挡在了剑气之外,火云巨鹰去势受阻,竟一声厉啸,化出漫天火羽向她攻来。
可火云巨鹰毕竟是高阶灵兽,灵力之高难以想象,沐瑶的玄冰罩又尚未大成,就在她们快要支撑不住之时,君临渊带着风浔玄奕赶了过来,几人一番联攻,才终于抢得上风。
火云巨鹰眼见不敌,便瞅准时机将凤舞勾到爪下,展翅而去。
凤舞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被这只怪鸟给掳了,见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吓得脸都白了,扯着嗓子尖叫不已。
君临渊心头一凛,立刻飞身追去。
见沐瑶脸色发白,左青鸾心中有些后悔,火云巨鹰乃乾元第一灵兽,方才的情形那么凶险,她不该让沐瑶参与进来。
“你可有事?”
沐瑶摇了摇头,眸中满是骄傲。
“当真无事?”她不放心,便将人拉到身前,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无碍之后才放下心来。
有君临渊在,那少年与仙灵果自然都能无恙,可百毒兽一日不除,荆州百姓便一日难安,何况朝歌可能也在那里,便与风浔玄奕告别,她独自一人前往荆州。
沐瑶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黯然的低下头去,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砸进泥土里。
看她这般怅然,风浔心中不忍,一向快人快语的他便道:“既然这么舍不得,趁你师姐还没走远,追过去就行了呗。”
“不,我得留在这里。”
“为什么?”
“因为沐瑶长大了啊。”
沐瑶含泪一笑,长大了,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永远跟在师姐身后的沐瑶了,漫长的岁月里,她盼望能够站在她的身边,盼望与她风雨同舟,盼望她的世界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存在。
可是如果那样,她又会活成师姐的负担,所以她也想成全,成全师姐的心愿,无论是君临渊,还是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