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小婢女回去禀了什么,之后几余日,什么血燕阿胶,丹参灵芝,源源不断送进了她的住处。
她娘贺兰清更是抛下阁内诸般事宜,赶了过来,衣不解带地守在边上,任她百般劝说就是不挪一步。
贺兰溪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了,如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过了好几日,终是品出了点儿不对来。
这整得跟她马上就要归西似的是闹哪样啊?她心有疑虑,奈何她娘嘴严实得很,丁点儿口风都探不出来,直把她急得饭都少吃了一大碗。
好不容易以胃口不佳这一借口哄着贺兰清出门去寻孟谷主,贺兰溪忙逮住身前一个奉命看茶的婢女,故作严肃道:“这两日阁中…”她斟酌了下遣词,换了个委婉说法,“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婢女被她扯住袖子,慌忙跪下:“奴婢不知。”
“那…可有什么传言?”贺兰溪继续循循善诱。
婢女飞快地抬头瞧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嗫嚅道:“未曾…”
姑娘,你知道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你那脸上就差写着“我知道”三个字了啊!
“原来…传言竟是真的…”她做作地垂下眼,掩住眸底那点精光,“我果然时日无多了吗…”
闻言,婢女一愣:“不是的…”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嘴,但已然来不及了,贺兰溪全听见了,当即眸子一亮,“传言说了什么?”
无人应声,婢女低垂着头,不发一言,任由她怎么软磨硬泡,就是打定主意不开口。
磨了约莫一炷香功夫,还是没能撬开婢女的嘴,贺兰溪累了,放弃了。
你们长生阁的人嘴都是乌龟壳变得吗?一个两个这么硬?
“你就跟我说说——”话音未落,另一道冷艳女声岔了进来,“月牙儿想知道什么?但问不妨。”
她回过头,她娘正提着食盒缓步行来,身后还跟着一对捧书婢女,面上表情逆着光,瞧不太清。
那对婢女将书放下后便退了出去,贺兰清将食盒置于榻侧小几上,一掀衣摆,也在床边坐下了。
屋内剩余婢女见状,识趣地起身告退,临走时还贴心的阖上了门。
“娘吩咐厨房做了几样开胃小菜,月牙儿尝尝?”贺兰清并未说什么旁的话,只亲自动手,将那三层食盒中的小碟依次摆开,“都是你喜欢的。”说着,将一双乌木镶银箸递了过来。
一共八个碟子,无不装的都是些精致吃食,此刻散着袅袅热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可贺兰溪没动,她摸不准她娘在想什么,有些忐忑,即使她已经很努力地模仿贺兰少主的神态动作,可毕竟不是原装的,再怎么模仿,也总是会有疏漏,她怕贺兰清看出了什么。
见她不动,贺兰清倒也没生气,自己捏了那双筷子,夹了块儿山楂糕喂到她嘴边,贺兰溪顿了下,顺从地张嘴吃了。
“早些年将你送至妄空山时,我就知道咱娘俩感情迟早会变淡,”看着她将那块糕慢慢咽下去,贺兰清笑着开了口,“果然,你学成归来后,便与娘疏远了很多。”
她嘴上说着,手中也没停下,又夹了筷蟹黄豆腐喂了过来,贺兰溪依旧吃了,“说到底也是娘的错,整日忙于阁内诸事,忽略了你,才令得你…”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似是不忍,又似不愿提起,贺兰溪揣摩了下,估摸这未竟之言应当说得是走火入魔那件事。
在贺兰少主仅存的十九年记忆里,关于娘亲贺兰清的回忆确实不多,可就是那零零散散,桩桩件件的琐事,不难看出她的孺慕之情,应当是很敬重贺兰清的,何来感情疏远一说?
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不好妄下定论,只得继续听下去。
“月牙儿,”贺兰清放下银箸,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口吻温和且坚定,“哪怕不能修习长生诀,你也永远是我贺兰清的女儿,长生阁的少主。”
“只要我贺兰清活着一天,便不会有人敢欺辱于你,所以…你不用劳心伤神,也不必妄自菲薄。”
“长生诀…咱们不练也罢。”
无法形容贺兰溪听罢此话后心中的震惊程度,她几乎忘记了需要伪装淡定,直愣愣地看向贺兰清,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长生诀乃长生阁开宗立派之本,几百年来虽未言明,但阁主必须修习长生诀已是历代心照不宣之事,从未有过例外。如今为了她,她娘竟要违背祖训,破例允她不习长生诀,当真是…当真是…
她心中翻涌着莫名情绪,一时词穷,竟没意识到自己落了泪,直到感觉视线模糊才反应过来,慌忙伸手去擦。
贺兰清也被她的眼泪打了个措手不及,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给她擦眼泪这事儿,下意识就拿袖子递了过去。
贺兰溪正懊恼这眼泪掉得不是时候,余光里忽地瞥见一方柔软布料,不管三七二十一扯了就用。
等她擦完眼泪鼻涕一脸清爽地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捏的这块布料正是她娘的袖子,再定睛一看,那薄如轻烟的布料此刻已经皱成一团,上面还沾了些鼻涕眼泪什么的,当即尴尬地恨不能一头钻进地里去。
她娘倒不太在意,只把衣袖挽了挽,露出一截子胳膊来,笑眯眯道:“总感觉给月牙儿擦眼泪还是昨天的事,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想想还有些怀念…”
一听画风不对,贺兰溪连忙轻咳一声,打断了她,“娘…可知近几日阁内传言?”
“你方才唤我什么?”贺兰清陡然拔高的声调吓了她一跳,以为自己哪里露馅了,结结巴巴又重复了一遍:“娘…可——”
!!!贺兰溪再次被抱了个猝不及防,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在喉咙里,拉成了一道模糊气音。
好在这一个拥抱结束的很快,贺兰清面上盈着喜气洋洋的笑意,美艳眉眼都生动了几分:“月牙儿,娘很高兴!”
我看出来了,您很高兴,但下次您能提前知会一声吗?我胆子小,心脏又不好,再来个几次,我看也不用请什么大夫了,人直接就没了…但这话她也就只敢搁心里吐槽吐槽,面上却是半点不敢表露的。
自觉与女儿解开心结的贺兰阁主心情非常好,非要喂贺兰溪吃东西,饶是她推拒说吃不下了还是不肯放弃,硬是喂她吃光了一碟子山楂糕并龙眼丸子,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娘俩收了碗筷,刚想闲话点儿别的,一名婢女来寻贺兰清,说是孟谷主有事与她相商,贺兰清这才起身,与贺兰溪约好晚上一起用饭后才恋恋不舍去了。
眼见那方绣着牡丹的裙角消失在门后,贺兰溪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舒了口气。
这娘好是好,就是有点儿费心脏…
她站起身,缓缓踱了两步,方才吃得有些撑,正好走一走消消食。
边走边感受了下身体筋脉修复情况,她不由咂舌,不愧是天之宠儿,这恢复速度,杠杠的…看样子再休养个几天,就能恢复如常了…想着想着,视线忽然被一旁桌上花花绿绿的书皮吸引了过去。
是先前她娘让人搬过来的,贺兰溪好奇地走上前去,取下最顶上一本,“红啼…怨?”粗略翻了几页,表情愈加怪异,这不就是现代言情小说吗?
她一连翻了几本,发现都是些才子佳人,将军花魁的话本子,其中不乏写得香艳之流,眼神儿噌地就亮了。
正愁天天躺床上长蘑菇无聊,这下倒好,雪中送炭,解了一大燃眉之急啊!
这下她食也不消了,步也不散了,选了几本封面精美,内容香艳的话本子,窝回榻上看了起来。
正看到书生与那狐妖山坳中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时,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属下贺兰谨拜见少主。”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好控制在让她听见又不至于烦心的地步,加之声线低沉冷冽,一下便把沉浸在话本子中的她扯回了现实。
此时也没婢女在旁,她只得自己趿了鞋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道身着黑衣的挺拔身影,那身影极高,饶是她已在女子中身量较高,也得仰起头来看他。
那人逆光而站,瞧不清面容几何,只能看到个轮廓硬朗的下巴,贺兰溪从他饰着麒麟纹路的衣服下摆瞧至腰间雕有狰狞兽头的佩刀,又一路瞧到他的下颔,终于从脑海里找出了个名儿来与之对上。
“贺兰…谨?”
“属下在。”贺兰谨应声躬身,上前一步,这下她总算是瞧清了他长什么样。
眉峰很高,眼窝很深,生了副朗眉深目的俊挺模样,瞧着有几分胡人血统,应当就是贺兰溪记忆中那个忠心不贰的侍卫统领贺兰谨了。
是个美男子,她笑容刚刚扬起,猛地记起贺兰溪出事之前他就被派去临沂了,这笑当即便凝固在脸上。
临沂和启元相距千里,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