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这时候的交通水平,千里之隔,即使一路风餐露宿,快马加鞭,最快也得小半月才能回来,从原主出事到她穿来,前前后后不过八九日功夫,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贺兰溪心中存疑,沉默的时间便有些长,偏生这贺兰谨也是个寡言的主儿,大有她不发话就这么一直站下去的架势。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后,她率先打破僵局,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道:“贺兰统领这般匆忙,可是有要事说与我听?”
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动作,贺兰溪疑惑着回过头去:“贺兰统领为何不进来说话?”“少主闺房,理应避嫌。”贺兰谨维持着低头动作,一板一眼道。
啧,生得英武不羁样儿,怎的思想这般迂腐?“私下里贺兰统领不必如此拘束,”她挥挥手,不在意道,“按年纪,我理应唤你一声大哥。”
这声大哥一出,贺兰谨面部表情松动许多,贺兰溪心底暗笑,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再接再厉:“贺兰大哥此番前往临沂,可遇上了什么趣事?”说着摆出了副洗耳恭听的亲近姿态。
台阶都给你铺好了,要是还不下来,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啊…
贺兰谨立在原地,默了片刻后,抬脚迈了进来。
就这一会儿迟疑功夫,她已经走马观花看完了贺兰少主与这木头统领之间的尽数过往,说白了,就是俗气的报恩梗。
年幼女孩儿出门游玩时救下了浑身是伤气息微弱的少年,并将其带回家好生救治,少年醒转之后立誓报答这份弥天恩情,于是甘愿做一侍卫,随侍女孩儿左右,护其周全,以报救命之恩。
明明是个如此俗套的故事,她却看得一脸姨母笑,更硬生生地从这弯弯绕绕中瞧出了点儿旁的东西——这木头统领铁定对贺兰少主有!意!思!这样一想,先前诸多疑惑登时迎刃而解,难怪他回来得这么快,原来是心有所系,归心似箭啊…不错不错,小伙子,我非常看好你,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有了爱在心口难开的深情滤镜之后,再看贺兰谨,贺兰溪的唇角便有些压不住了,“属下听闻少主受伤,可是真的?”贺兰谨一出声,迅速将她从神游天外拉了回来。
“先前练功时出了点儿小问题…”她轻描淡写点点头,就欲揭过此事。
“练功一道,切忌急功近利,少主之后定要多加留意。”
“…贺兰大哥说的是…”
“属下还听说少主经此大受打击,存了轻生之念…”
“什么?”
“少主向来心性坚韧,怎会生出轻生这般荒唐念头?定是有人暗中造谣中伤,属下定会揪出此人,严惩不贷!”
几句话说下来,贺兰溪心底那点儿粉红旖旎泡泡尽数碎了个遍,心头滋味更是一言难尽,虽然你如此坚定不移相信我让我很感动,但我还是要大声说一句,你单身这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啊!难怪贺兰少主到死都不知道你暗恋她,就凭你这笔直如同金箍棒一般的木头思维,再给你一百年,她也看不出来啊!
另一方面,她又想起了这几日她娘的异常,前前后后一对,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那个大嘴巴婢女说的!除了她,就没别人!贺兰溪恍惚记起小婢女临走时的那一眼,牙根有些发痒。
“不用找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于是,一主一仆气势汹汹地出了小楼,直往落霞院奔去。
落霞院隶属竹苑,是阁中婢女居所,长生阁御下手段较为宽松,一路上不乏三五成群的婢女聚在一起谈笑嬉闹,年纪小点儿的还扑起了蝴蝶,放起了纸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他二人匆匆行过,有眼尖的婢女瞧见了,忙跪下行礼,一传十十传百稀里哗啦跪了一大片,贺兰溪急着去找人,只来得及向她们微微颔首,话都顾不上说一句。
竹苑管事得了风声,先一步带人在门口迎着,贺兰溪二人甫一踏进竹苑大门,便听得潮水般一片行礼声:“见过少主,见过统领。
自穿越以来,这还是她头一遭见到这么多人向她行礼,顿时傻眼,好在反应很快,学着贺兰少主平时样子朗声道:“诸位请起。”随即伸手就欲去扶跪在最前方的竹苑管事,一扶之下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在贺兰谨背上,脸上霎时有些挂不住,低声说道:“放我下来。”
“少主伤重未愈,不宜下地。”
你!贺兰溪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憋得面色隐隐发红,他二人这厢僵持着,那厢竹苑管事上已然看明白了,上得前来:“是属下疏忽了。”他歉意一笑,轻轻拍了两下手,几名婢女抬了一方软椅来,端端正正置于檐下中央。
“少主,您请。”
贺兰溪赞许地点点头,不露声色地瞪了贺兰谨一眼,瞧见没?这才是情商,你学着点儿…
她一番心思,贺兰谨自是没察觉到,只小心翼翼地弯了腰,方便她落地,待她站稳后又恭敬地伸手,搀着她在软椅上坐了下来。
坐下刹那,贺兰溪无意瞥见他隐泛红意的耳廓,心底喔了一声,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今日来,是为了寻一名婢女。”她找了个舒适姿势倚着,面朝竹苑管事道,“这婢女…可是犯了什么错?”管事愣了下,试探着问道。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见她口齿伶俐,心生喜爱,想收在身边做个伴罢了。”
这自然是场面话,管事也清楚,他沉吟片刻,抬手招了两个婢女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两名婢女遂领命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了,凑到管事身边小声回禀着什么。
他这一番动作贺兰溪看得清楚,但她本意便是寻那婢女,旁的也懒得管,只做没看见。听完婢女回禀,管事向她又行一礼,谦恭道:“阁内婢女已尽数在外候着了,不知少主准备从何寻起?”
“柳叶眉,鹅蛋脸儿,眼睛圆圆的,很亮…”她努力检索着小婢女的长相,“嗯…眉心偏上位置生有一颗小痣。”
“姑且按这个方向去寻吧。”
原以为阁中婢女这么多,她又说得语焉不详,再怎么说,也得寻个大半日,结果一炷香时辰不到,就有人来报说那婢女找到了。
“奴婢见过少主。”
要说这婢女被带到跟前时她还持有几分怀疑的话,这声音一出,她便立马笃定这就是那天给她送药的小婢女,不为别的,就凭那豌豆射手似的说话方式和速度。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知少主想要如何处置她?”竹苑管事迟疑着问道,一双眼不住地朝那婢女使着眼色。
如何处置?贺兰溪被问了个愣怔,她只是单纯想找到这个婢女,稍稍训斥几句,根本就没想过要施以惩戒,此刻被竹苑管事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来,倒真教她犯了难。
“此女冲撞少主,原是死罪,但少主宅心仁厚,将其改作罚俸一月,入逐月楼洒扫半年,望各位引以为戒,莫要再犯!”身侧随侍的贺兰谨看出了她的为难,适时出声,替她解了困境,贺兰溪朝他投去感激一瞥,转而对地上跪着的婢女淡声问道:“统领所言听清楚了?可有异议?”
“奴婢并无异议。”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惩戒到此才算结束,众人皆松了口气。
人既然找到了,便没有在此多留的道理,贺兰溪起身,冲管事微微一笑:“今日多有叨扰,管事莫怪。”管事抹了把额上虚汗,施以回礼:“少主言重了。”
他二人寒暄之时,贺兰谨早已自觉蹲下,准备和来时一样负她回去,贺兰溪余光瞥见了,却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趴上去,只得转而指向跪在一旁的小婢女:“你上前来,扶我一下。”
闻言,贺兰谨也没什么多余表情,利落起身,不发一言地后退两步,立于她身后。小婢女愣愣地应了,偷瞟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贺兰谨,受宠若惊地上前几步,搀住她。
一行三人别过竹苑管事,慢吞吞往逐月楼方向走去。
还未走到逐月楼前小亭,贺兰清风风火火地从长廊那头卷了过来,见她缓步而来,心头一急,三两步奔到几人身前,一把将小婢女挤了出去,亲自扶住女儿,心疼道:“有什么事吩咐人去就行,怎还亲自来了?”
眼见那森然目光就要落在被挤了个趔趄的小婢女身上,贺兰溪忙拉住她的袖子,将她娘的注意力唤回来:“娘不必如此担心,我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怕贺兰清不信,她还特意挽起袖子,将手腕伸出去给她瞧,“不信您摸摸?”
贺兰清将信将疑地搭上她的脉搏,细细感知了片刻,凝重神色逐渐舒缓下来:“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嗯,我会多加留意的。”
“属下见过阁主。”“奴婢见过阁主。”一前一后两声突兀的行礼打破了母女俩之间其乐融融的氛围,贺兰清有些不悦,脸上笑意也淡了几分:“阿谨回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贺兰溪心里咯噔一声,也扭过头去看贺兰谨,他竟是暗中回来的?这搁朝中,不就是无召入京吗?想到这儿,她连忙去瞧她娘脸色,下颔紧绷,唇角微抿,显然对他擅离职守一事生了不满。
她复又看向贺兰谨,心里有些着急,但他似乎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缄默地跪在一旁,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发旋和一小块泛着淡青的下巴。
是未来得及修整的胡茬,贺兰溪定定地瞧着那点青色,想起他一声不吭千里奔赴是为了什么,心登时就软了。
“娘,贺兰统领是我写信让他回来的,许久未见他,有些想念。”她笑着去挽贺兰清的胳膊,神色坦然,贺兰溪眉峰微皱,显然并不相信这番拙劣说辞,“娘不是说一起用晚饭吗?眼下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她轻轻摇晃着她娘衣袖,神情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撒娇意味,贺兰清许久未曾见过女儿这般情态,当即被晃得心花怒放,哪还顾得上什么贺兰谨:“好好好,都依你。”
见计策得逞,贺兰溪长吁一口气,趁与贺兰清说笑间隙回头看了一眼,正巧与贺兰谨看过来的目光对上,眉眼一弯朝他使了个眼色。
贺兰谨静静地看了会儿她的背影,掸掸下摆上的灰,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小婢女见此,如蒙大赫地爬起来,揉了揉跪得发疼的膝盖,圆圆的脸儿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