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章

自连宋心头担着这么一桩心事之后，便一直在寻机会想与天君通个气，好不容易昨日借着给天君宫里送芙蕖莲花的机会，私下与天君沟通了一番，不想天君摸了摸胡子，直接将这桩事扔回到了他这个三殿下身上，偏偏他还说得极为冠冕堂皇：“你是元贞的叔父，又素来与夜华东华交好，与凤九也有些私交，此事关系重大，青丘与天族数十万年的交情皆系于此。虽有些棘手，交于你，本天君倒是十分放心。”

平白被天君送了一顶高帽的连宋君，在太晨宫前徘徊许久，仍未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说服东华，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了。

连宋在东华面前坐了又坐，接连输了几盘棋，仍未想个好由头来与他说起这桩事，心里懊恼得只想吐槽他亲爹：“这何止是有些棘手这样简单？和东华牵扯上关系的事，后头深坑一个接着一个，到时候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晓得……”

东华眼都未抬，淡淡问道：“你有心事？”

连宋忙一笑掩饰心头那点烦乱，说道：“我哪有什么心事，今日单纯就是来寻你下棋。”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只小狐狸是？”

东华垂头瞧了瞧小狐狸，将它捧在手上给连宋看了看，又放回自己腿上：“这只小狐狸与我有缘，我打算养着它做灵宠。”

连宋愕然：“灵宠？我怎么从不晓得你还想要养一只灵宠？”

东华眼底闪过一点笑意：“不错，从前不想，见到它就想养了。”

连宋打开扇子摇了摇，试探着问道：“你看这狐狸，真的只是一只狐狸？”

东华投来诧异的一瞥：“这不是狐狸，那你说它是什么？”

连宋干笑两声，有点讪讪的，瞧着东华左右打量那只狐狸，很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咳了一声问道：“听说，你想让天族与青丘联姻？”

东华点头嗯了一声：“天君当初为了一条小巴蛇将桑籍逐出天庭，向来有些懊悔，如今元贞年岁渐长，若能在他身上略作补偿，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这件事，由本帝君出面做这个人情，再好不过。”

连宋当然不会信他这一番鬼话，试探着问道：“你下凡历劫，难不成真的对元贞生出点儿父子之情了？”

东华眼底光芒一闪，抬了抬眉：“不错。”

连宋冷汗涔涔，心中更是叫苦不迭。他沉默许久，企图点化东华一二，耐心引导：“听说青丘九尾狐族，原身都极为漂亮。”

东华抬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背毛：“青丘九尾狐族，皆是白狐九尾，本帝君倒不怎么喜欢。”

连宋一愣，问道：“皆是白狐？白奕不是娶了一只灵狐，生下……”

东华突然叹道：“你倒是未卜先知，白奕上神来了。”说着仍抚着手中狐狸，向连宋说道：“白奕上神娶了一只白狐，生下一女即如今的青丘女君，也是一只九尾白狐，据说生得倒是很不错。青丘狐族一脉，皮相历来出色，倒难怪元贞对她一片痴心。”

话音落地，听到重霖在外通禀：“青丘白奕上神，求见东华帝君。”

“一同去瞧瞧吧。”东华抱着狐狸起身，缓步自巨大的红叶树下走向正殿，紫色衣袍飘摇，身姿挺拔，步态从容，边走边同连宋说：“本帝君请他来商议联姻之事。”

连宋君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干脆一个字也不说，打定主意先跟着东华好好看一场大戏。

太晨宫历来清冷空旷，东华帝君在殿中云榻之上闲闲坐着，红色小狐狸趴在他的腿上，身体随着呼吸轻柔起伏，一条毛茸茸的赤红尾巴几乎盖住它的小小身躯，狐狸额间一点白色凤尾胎记十分可爱。东华垂头瞧着狐狸的眼神带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这点柔情在抬头望着白奕之时，便倏然消隐了。

白奕恭敬地告了座，又接过重霖奉的茶，稳稳地开言：“不知帝君相请，所为何事？”

东华见白奕眼神一直在自己腿上的狐狸身上打转，心里隐隐有些不快，抬手掀起外袍将狐狸一盖，才挑眉说道：“此次请上神前来，倒是为了一桩喜事。”说罢执起手边一只杯子，淡淡问道：“六百年前，青丘女君承了东荒君主之位，上神便一直想为她物色佳婿，不知数百年过去，上神心中，可有了中意的人选？”

东华问得有些漫不经心，眼光也只是虚虚地笼在白奕脸上，瞧着不过是随意一问。他晓得青丘几位主君之中，这位白奕上神为人端直耿介，素来严厉又古板，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神仙。果然，只见白奕微微一愣，眼光竟再度落在他的腿上，神色间带着点沉思之意，许久之后竟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帝君怀中这只狐狸，我瞧着有些眼熟，不知帝君是在何处遇到它，又因何将它带上九重天？”

东华帝君唔了一声，眉目更淡漠了几分，点头道：“这只狐狸，本帝君前几日在东荒一座山中遇见，瞧她受了伤奄奄一息，便带回太晨宫亲自照料。难道上神认识这尾狐狸？”

白奕摇头道：“既然是在东荒山中遇见的，那自然不是我认识的那只狐狸，许是我认错了。方才帝君所说之事，却有些不妥。小女年齿未长，眼下倒不急着婚配，再说，儿女姻缘之事，还得看她自身喜好与造化，我也不敢替她做主。”

东华啧了一声，显出大不以为然的神色：“上神此言差矣。青丘女君领一荒之君位，统领万民，责任重大，自然不是凡人，姻缘一事又岂能如凡人那般随意。再说，情爱之事，缥缈若烟云，朝夕更改，倏忽而逝，执着于此又有何意趣？”

那白奕沉吟良久，点头问道：“不知帝君，可是想替小女做媒？”

东华嗯了一声：“不错，本帝君正有此意。不知上神可还记得当初的天宫二殿下桑籍，今日的北海水君？”他顿了顿，也不待白奕开口，便往下说道：“当日桑籍本与青丘女君白浅有一段姻缘，不想却为了一条小巴蛇而悔婚，最终被天君发放至北海。他的长子元贞，年轻有为，又恋慕青丘女君白凤九，本帝君觉得，这倒是一个极好的机缘。当日断了的缘份，或许正应在此事上头，也未可知。”

白奕板着脸一语不发，许久之后说道：“此事确实不妥，还望帝君断了这个念头。”

东华帝君断然料不到白奕竟会直接拒绝，脸色微诧，问道：“上神究竟有何顾虑，不妨明言。”

白奕又思索许久，回道：“我青丘狐族，自由散漫，行事不拘礼数，贸然与天族联姻，恐怕会处处龃龉……”

东华正要说话，腿上的小狐狸突然动了动，他惊喜交集，将其搂在怀中，起身望着白奕劝道：“夫妻相处之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自然能谐万年之好，若是上神担心女君嫁入天族会受人欺负，本帝君倒可以收了女君做养女，自此以后，断不会有人敢欺负青丘女君。此事，还望上神切莫推辞。”

说着，向连宋吩咐道：“你再劝一劝上神，小狐狸醒了，此间气闷，本帝君带她去外头走一走。”说罢抱着小狐狸扬长而去。

白奕皱眉望着东华飘然远走的背影，回头望着连宋叹了口气：“唉，今日倒教连三殿下见笑了。”

连宋确实憋笑憋得很辛苦，拿扇子拍了拍手：“实不相瞒，我今日也是为了打消他这古怪念头而来……不过，既然东华不惜收凤九为义女，一心一意要将凤九嫁给元贞，何不成全他的一番心意？”

白奕一愣，叹道：“他眼下记不得小九才会这样胡闹，我们岂可跟着他乱来？”

连宋噗嗤一笑，越想越觉乐不可支：“不晓得折颜是如何改了他的记忆，他竟不知凤九乃一红狐。明明抱着凤九不肯撒手，却一心想将她许给他人，日后他想起此事，不知是何感受，有趣，实在有趣。”

白奕一向古板端直，自然领会不到连宋所说的有趣在何处。他浓眉不展，脸色铁青，重重叹了口气，在殿中来回踱步，听到重霖自门外进来，垂头向他问了声安：“白奕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