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章

那日小狐狸偶然醒转，其实不过区区半刻时辰，东华帝君抱着它在太晨宫的后花园走了许久，走过荷塘，绕过红叶树林，路过温泉边巨大的影壁。几瓣佛铃花随风落下，小狐狸试图去接那打着旋儿的花瓣，小小的爪子随着花瓣的落地轻轻垂下，东华似乎能想象它一脸失望的表情，眼底悄然闪过一点笑意。

随着时日的推移，他自己也觉诧异，这世间漂亮可爱的狐狸千千万，他的偏爱似乎有些没道理。虽然它长得极美，却一直在沉睡，偶尔醒来也不过在他掌心蹭一蹭，再舔一舔他的指尖，它究竟性情如何，是否机敏可爱乖顺，他毫无所知；可要他将这小狐狸丢开手，哪怕是让细心的重霖代为照管，他都有些舍不得。

他能读走兽飞禽的心思，这只小狐狸却始终神思混沌，像是神智未开，他判断不出这小狐狸究竟年约几何，也不晓得它究竟为何伤重至此，愈想愈觉焦躁难安，又不敢贸然施法相救。

这日午后，东华帝君终是觉得放心不下，同重霖说了一声，抱着狐狸去了十里桃林。

这四海八荒的神仙当中，最能打的是他东华帝君与昆仑虚的战神墨渊，他二人从未曾好好比试，因此谁胜谁负一直众说纷纭。而这天上地下，若论医术最高明的，除了折颜那只老凤凰，不做第二人想。

东华帝君抱着小狐狸落在桃林之中，灼灼桃花开，轻风卷起满地落英，翩然拂过衣角。

紫色的身影慢慢穿林而过，随悠扬的琴声行至几间木屋前。

“折颜上神。”东华帝君微微颔首，耳边的琴音顿了顿，忽做高拔之色，许久之后方缓缓低落。

东华静待折颜敛容顿手，方挑眉问道：“上神避世桃林，不理俗务，为何会有心事？”

折颜笑着起身，抬手请东华帝君在石桌旁入座，又抬手替二人斟了杯茶，方笑道：“桃林素来少有客至，不知帝君今日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东华摸了摸怀中捧着的小狐狸，说道：“本帝君捡了只小灵狐，不知为何这近十日来，一直昏睡不醒，本帝君试图探查其元神，只觉一团混沌，竟像是神识未开，特来请你替我瞧一瞧。”

折颜抬手接过红狐，放在桌上仔细端详半晌，笑问道：“这狐狸，是你捡的？”

东华帝君大大方方嗯了一声：“不错。”

折颜又笑：“你可知，这狐狸额前这朵胎记，并不常见？”

东华心念一动，追问道：“你可是认识这只狐狸，知晓它的来历？”

折颜点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慢慢说与你听。”说着指间凝出一团华光缓缓送入狐狸体内，神色也变得端肃。过了约一刻钟，折颜缓缓收了法，掏出块帕子抹了抹自己额间的薄汗，又用手心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才开口说道：“与数月前相比，伤势已稳定许多，只是，前番她受伤过重，何时才能彻底醒转，醒来之后是否能恢复知觉，皆是未知之数。”

东华愣了愣，问道：“这只狐狸，年齿甚幼，瞧着不过万余岁，究竟是如何受的伤？”

折颜叹了口气，说道：“这只狐狸，天性好动又活泼，又因额前一点胎记与众不同，向来很得青丘那些上神的喜爱。某一日她去琴尧山玩耍，正好遇到有人在驯服一只金猊兽，那只猛兽不知何故突然发狂，口中吐出红莲业火，瞬间便点燃了整座林子。”

东华眉目凝重，唔了一声：“那它是被红莲业火所伤？”

折颜摇了摇头：“那火不过是将小狐狸逼近一座山洞，哪里料到那洞中住了一伙妖魔，还关了几个幼童在内，准备摄魂取魄熔炼灵丹，这小狐狸便想将那些幼童救出来……”

东华点了点头：“它倒是极有仁心，那它可是被妖魔所伤？”

折颜又是摇头：“也是上天捉弄，那山洞原本是灵宝天尊困住一只麒麟兽的镇妖之所，被红莲业火一冲，那麒麟兽竟突破封印逃了出来。那时小狐狸已拼命救出几个幼童，正要回头去瞧一瞧那位仍在与金猊兽搏斗的神君，却见到他被金猊兽与麒麟兽夹击，危在旦夕。”

东华啧了一声：“想不到青丘上神如此不济，竟打不过区区两只**。”

折颜眼中闪过一点笑意：“也是该怪这只狐狸，胆大妄为，竟试图去救那位被困的神君。它也不想想自己修为何等浅薄，硬生生替他挨了最重的一击……”

东华哑了半晌，念了一句：“真是胡闹。”他凝目望了小狐狸许久，抬手将其搂过，摸了摸它的背毛：“不过，知其不可而为之，这狐狸倒极有佛根。”

折颜点了点头，往下说道：“因这狐狸挡了一招，那神君终于得到机会，制服了那两只猛兽。只可惜他抱着狐狸来寻我时，小狐狸已元神散灭，命不久矣。”

东华挑了挑眉，语气很是冷淡：“小狐狸为救他而受了重伤，自当一命还一命。那神君未将小狐狸置之不理，能救回它的性命，也是理所应当。”

折颜应了声很是：“这小狐狸只剩微弱一息，若非青丘诸位上神各自分出些修为来救她，她定难存活。”

东华倒是有些不以为然：“青丘上神那么多，便是取出些修为出来，又算得了什么？”

折颜摇头道：“你也知晓，这世间唯有神芝草能渡仙者修为，青丘上神虽多，要聚集修为亦非难事，可那许多仙力要让这小狐狸吸纳绝非易事。修为愈杂，愈是凶险。本上神炼的丹药，亦不敢轻易让它服下……”

东华终于点了点头：“此事确实有些为难。你为何不来找本帝君？我的赤金血倒是可中和仙者修为，若是……”

折颜轻轻一笑：“东华你净化妙义慧明境之后，闭关三百余年，难道你忘了？”他顿了顿又说道：“我的凤凰之血，也有些非凡之功效，可惜与这小狐狸的气息有些相冲，所以当日那些上神的修为，虽护住它的性命，却也让她灵识陷入一片混沌，终日沉睡难醒。”

东华心下了悟，叹道：“这狐狸修为太浅，承不住过于霸道的修为，元神本就脆弱，眼下受到冲击，不能引水归渠，滋养灵台。此事，倒是有些难办。”说道这里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嘴角现出点笑意：“难怪当日白奕到太晨宫中，见到这只小狐狸，分外诧异。早知如此，那时我便该向他讨要这只小狐狸，白白错失良机。”言下颇有些遗憾之意。

折颜像是突然有了些兴趣，笑着问道：“讨要这只狐狸？你要一只小狐狸做什么？”

东华偏了偏脑袋，语气有点儿淡淡的无奈：“本帝君此次醒来，很有些无聊，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许是太晨宫过于冷寂之故，便想养一只灵宠，这只狐狸便很好。”

折颜笑了笑，一字一顿说道：“灵宠？有趣。我倒从不晓得你还会想养一只灵宠。”

东华脸色一沉，挑眉道：“你不是也养了一只狐狸在身边，又是为何？”

折颜被他一噎，无奈换了个话题道：“前两日白奕来了我这桃林，你可知他所为何来？”

“白奕？”东华垂头瞧了瞧小狐狸，问道：“本帝君想让天族与青丘联姻，难不成他是为此事而来？来找你做什么？”

折颜劝道：“青丘狐族，崇尚自由，民风质朴无邪，向来不爱参与俗世纷争，联姻之事，还需仔细斟酌……”

东华挑眉哦了一声，很是不以为然，听折颜又劝道：“那青丘女君，十分年幼，一派天真烂漫，若元贞当真钟情于她，何不亲自上门提亲？想来那二人之间，并无情意，你又何苦硬点鸳鸯谱？”

东华原本便与青丘诸上神不熟，此时因小狐狸受伤一事又难免心存芥蒂，脸色一黑，冷声道：“青丘可是瞧不上元贞？既然青丘统领五荒，便不可能当真与世隔绝。当初天君将青丘女君许给桑籍夜华，他们怎么未做推辞？那元贞年纪轻轻便在南海镇压鲛人叛乱，立下战功，虽是北海水君之子，也是天君的嫡孙，还曾在凡世唤我一声父王，若青丘嫌弃他地位阶品不足相配，那这桩事，本帝君倒是管定了。”

折颜见他这般形容，也不再劝，长叹一口气，浅笑应道：“儿女婚事，想来白奕也不会多管，既然你东华帝君一意玉成此事，谁还敢阻拦，只管去做便是。白奕前来，还问了问这只小狐狸的伤势，不知你是否一直在喂她吃药？”

东华听他说起小狐狸，脸色稍缓，应道：“不错，本帝君此来，还想问你讨一些灵药。回去之后，本帝君自会细心照料，白奕上神倒是多虑了。”他突然哦了一声：“当日在琴尧山，被小狐狸所救的青丘上神，难道就是白奕？否则，他何需如此挂心？”

折颜以手抚额，叹了一声：“这小狐狸生在青丘，长在青丘，你只见它一面便想养它做灵宠，白奕与那些上神亲眼见它长大，便是挂心它，又有何不可？”

东华想了一想，点头道：“倒也有几分道理。”又向折颜说道：“你日后劝一劝白奕，休再挂念这只狐狸，本帝君自然会好生照顾它。”

折颜眼底闪过一点笑意，点头应允道：“稍后本上神给你一些丹药，需记得每日让小狐狸服下。”说着又从怀中摸出一枚赤红色的短笛：“此乃魔族圣物引魂笛，你拿了去，每日替它吹奏引魂曲，可有引魂凝神之效。”说罢将玉笛放在嘴边，吹了一段旋律，问道：“可还记得这曲子？”

东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点头道：“这曲子，倒是许多年未曾听过了。”他抬手接过那枚短笛收入袖中：“如此看来，青丘诸多上神，倒并非无情无义。他们既然寻了魔族圣物，对这小狐狸也算尽心。”

折颜笑道：“你素来与青丘少有来往，故而对他们有些偏见。”他又叮嘱道：“这小狐狸，即便醒来，也定是神智混乱，你切不可逼她回忆往事。操之过急，恐生枝节。”

东华点头应了，折颜起身去丹房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