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江澄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扯住蓝琬的手腕阻止她走。蓝琬这两天本来就筋疲力竭，才恢复的一点体力根本就支撑不了江澄这么拉，一个趔趄后退几步，腿弯磕上了床沿，一下就跌坐到江澄大腿上了。
感觉到屁股底下横硌着两条有点硬的异物，蓝琬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她整个人都被拉得差点滚到江澄怀里去了，转头便对上了一双如寒潭落星般透亮的瞳仁。江澄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尽数呼在了她灼热的脸颊上，鼻翼间翕动着好闻的莲香。蓝琬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江澄怕她不小心从自己床上滑下去摔了，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暮溪山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交给我去处理。我保证把蓝忘机全须全尾地给你带回来，好吗？”江澄轻轻拍了拍蓝琬的手背，试图让她打消那个去暮溪山的念头。
“那你……你先放我下来……”打蓝琬记事以来除了父亲就从来没被谁这样抱过，况且十岁之后父亲也不怎么抱她了，此时整个人都别扭得快僵直成一尊硬邦邦的雕像了。
江澄动了动腿，感觉到上面压着一片柔软，再看看蓝琬红得都能滴出血的耳垂，这才意识到二人的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了，立刻面红耳赤地撒开了手。蓝琬重获新生似的松了口气，从江澄腿上滑下来，坐在床沿上。
下来的第一时间蓝琬就赶紧按住他的腿，担忧道：“我压着你了吗？”蓝琬一度以为是自己把江澄的腿压得没知觉了所以他才没意识到。
“就你那点斤头还想压我？再多吃几年饭吧。”江澄嘴上硬，心里却是浮浮沉沉的——蓝琬真是瘦的厉害，轻得就像片羽毛一样，就算她坐到自己腿上了也感觉不到什么。
二人相对沉默了半晌，各有各的心事。忽然，江澄抬起头，认真地直视着眼前的姑娘，试探道：“你觉得我是在向我父亲邀功，博取他的注意吗？”
刚刚的争执，让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次不知是在谁家的清谈会上，江澄和魏无羡组队猎杀一条体型巨大的量人蛇。当时魏无羡跑到了量人蛇的头顶上，一随便就刺进了蛇的头颅。可那条蛇好大，魏无羡颤颤巍巍地站在发狂的蛇的头顶左右支绌，所有人都不敢靠过去，除了江澄。
他当时是真的很担心魏无羡，才迎着危险冲了上去引开量人蛇的注意。后果可想而知，江澄和魏无羡都受了伤，他伤得甚至还要再重一些。可当时江枫眠称赞了魏无羡的勇敢，却批评了江澄的莽撞，惹得虞紫鸢又和江枫眠大吵了一架。
这也是江澄第一次和父亲的正面冷战，不待江枫眠把话说完他就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可那时候年纪小啊，心性不如现在坚强，一边跑一边热泪盈眶，委屈、伤心什么催泪什么就往心头上涌。等江厌离和魏无羡找到江澄时，他已经望着擦黑的天哭的气干喉噎。那也是江澄第一次抱着姐姐边哭边说他永远也不想原谅父亲了。
后来江厌离和魏无羡连哄带骗的才把江澄带回了莲花坞，许多年过去，那些不满和愤恨也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淡了。只是偶然有一次他听到某些世家子弟嚼舌根子，说他江澄为了博取江枫眠的关注才挺身而出去救魏无羡。
那语气是怜悯同情还是冷嘲热讽，现在江澄想来除了可笑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波澜。
“你该也知道那件事吧，当时传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我也不想解释，又有什么用，谁会信呢？且我本来就不受父亲青睐，不说我妒火焚心想杀了魏无羡就不错了……”江澄苦笑着扶住了额头：“只是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我和母亲与父亲的关系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一席话听得蓝琬好生心酸，她伸手拿下江澄挡在面前的手，然后又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笃定而温柔地道：“我信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去救魏兄可以有很多个理由，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为了博取赞赏和关注而去的。”蓝琬理了理江澄脸边的碎发，接着道：“因为你这个人就是太骄傲啊，宁可舍去一切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放下自己的尊严。我认识的你，可以不在乎江宗主是否喜欢你，但绝对不会因为要他喜欢你而去委屈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
“人心有时候真的很狭隘黑暗，相由心生嘛，他们只会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去妄加猜想评判添油加醋。我从来都不会信那些东西，是真是假都没个证据。倘若真的深信不疑，日后真相大白之时又发现其实根本不是那样，难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别人左右思想、牵着鼻子走的白痴吗？”
听蓝琬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堆，江澄觉得心里越发轻松了许多，连刚刚父母吵架带给他的那种无力的恐慌和悲哀也都烟消云散了。他静静地任由蓝琬替他理去脸边的碎发，看着她的目光愈发地柔和，甚至带上了些许不一样的情愫。
他不屑任何人怀疑他的为人，只要蓝琬是信自己的，便足矣。
“其实江宗主他也并不是不关心你。他明显对你这个提议也是有犹豫的，肯定是在顾忌你的伤。”此时蓝琬觉得话说到这份上干脆也任劳任怨地开导开导江澄困顿纠结的内心：“你真的不用在意魏兄处处压你一头什么的，你又不是他，干嘛事事都和他比？你也有你的过人之处……总之，你就是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好的江澄！”
语毕，恍惚间蓝琬仿佛看到了江澄眼里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彩，紧接着身体不由自主地猛然向前一倾，江澄握着她的手将蓝琬拽到了身前，紧紧地拥抱住了她。
世间的所有喧嚣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全部凝结沉淀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窗外的天已经擦黑，屋内烛火的光芒摇曳不定。江澄的下巴搁在蓝琬的颈窝处，双手紧紧地环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蓝琬伏在江澄肩上有些微微的茫然，耳畔萦绕的少年沉稳的呼吸声，深重而清晰。
不知从何时起，江澄心里逐渐容纳进了这个明眸善睐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越来越牵动着他的心弦，喜她所喜，忧她所忧。以至于蓝琬将肺腑之言和盘托出时，他心里涌起的感动和欢喜来的如此汹涌澎湃，急于表达却又如鲠在喉，便产生了想把她抱在怀里的念头。
即便前方道阻且长，有她这句话，闯刀山下火海，他也无所畏惧了。
当二人都沉浸在这个拥抱中有些难以自拔时，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二人心里猛然一悸，几乎是同时迅速地推开对方。屏风上晕开了一抹温暖的烛光，江枫眠端着一盏蜡烛绕了进来。他刚刚听见屋里没有声音，还以为人都走了江澄已经睡下了，所以看到蓝琬还在时，脸上有些许诧异。
蓝琬若无其事，不慌不忙地起身行礼道：“江宗主。”
江澄面无表情，淡淡地招呼了一声“父亲”便没了下文。
“你们在屋子里都没响动，我还以为阿澄已经睡下了。”江枫眠将烛台搁在桌子上，在江澄的床上坐下。他定定地瞧了江澄一会，开口道：“阿澄，你确定真的要去吗？”
江澄毫不犹豫笃定地回答道：“确定。”
“那好，既然你想去，明天就早点起来吧。但是身体不舒服的话不要硬扛着。”江枫眠拍了拍他的肩，“好好休息吧。”
蓝琬在旁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上半张脸沉浸在碎发阴影里，最终还是什么话有没说。
照看江澄歇下后，蓝琬跟着江枫眠出了门，二人一前一后地漫步在长廊上。昏黄的灯光一片片地在水中晕开，千万缕绵密的雨丝飘入池塘，圈圈小涟漪层层叠叠地在水中荡开，枯荷着雨，沙沙作响。
云梦的秋季比不得姑苏漫山遍野的色彩斑斓，荷尽已无擎雨盖，留下的只是一片茫茫的水域。岸边的逾人高的芦苇开了花，毛绒绒得像狼的尾巴，若是远望过去，成片成片银灰色的芦花翻涌，倒还别有一番风景。
不曾想过莲花坞里也长有芦苇，蓝琬看着那些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的芦花凄凄惨惨地掉了一水面的绒毛，想到了姑苏蓝氏现在也是这般漂泊零落的局面，不禁悲从中来。江枫眠也注意到了这小姑娘愁眉不展的样子，安慰似地抚了抚蓝琬的后脑勺，道：“还在担心你二哥？”
蓝琬“嗯”了一声，点点头。
“放心吧，蓝二公子和阿羡在一起，会没有事的。”飘进廊里的雨丝沾湿了江枫眠的紫衣，身上绣的九瓣莲纹饰在灯光下忽明忽暗，“阿羡这孩子关键时候还是很靠谱，他会想办法活下来的。”
“江宗主，您为什么要答应让江澄去暮溪山呢？”蓝琬很是费解，江枫眠明明是很爱江澄的，为什么还要让他以身犯险。
江枫眠确抛出一个反问：“若我强行把他留在莲花坞，你觉得他会好好呆在家里养病吗？”
蓝琬想了想，摇摇头道：“不会。”
“是啊，整天提心吊胆的能养好病才是奇怪了。且若我不能将阿羡和蓝二公子平安带回，阿澄肯定又会怪我不让他去了。”江枫眠道：“别看阿澄对阿羡唠叨抱怨个没完，其实这孩子心里还是很在乎这个师兄的，不然也不会为他以身犯险。”
“您说的是量人蛇那次吗？”蓝琬试探着问道。
江枫眠点点头，道：“不错，只是阿澄那次他伤得不轻。若是伤到要害，那……”说着，他的眉头也情不自禁地锁了起来。
蓝琬道：“关心则乱，他担心魏兄，自然顾不得那么多了。”顿了顿，她又问道：“那您相信外界的传言吗？”
“风言风雨，不必在意。”江枫眠转身，蓝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江澄住所的方向。他长叹一声，喃喃道：“我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我难道还不清楚吗？”
或许江澄在看待和描述这件事情也是带着自己主观判断的，所以蓝琬从他的叙述里只觉得江枫眠严厉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江枫眠在谈起这件事情时，蓝琬能从他的语气和眼神中察觉到，他是真的很心疼和担忧江澄的。
只是这份爱埋的太深，他看不到而已。
萧索的秋风钻进衣领，蓝琬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臂搓了搓胳膊。江枫眠看蓝琬脸色有些不好，道：“夜里冷，蓝姑娘早点回去歇息吧。”
“那您也早些休息吧，晚辈告辞。”蓝琬拱手拘礼，离开了廊桥。
翌日，江澄早早地起床打点。少年人的体质好，经过一夜的休息，他的体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三毒还被扣在教化司里，江澄只能随便拿了一把称手的细剑当武器。江厌离给他备好了干粮，寸步不离地送他到码头，清秀的脸上忧心忡忡，显然是不放心。
江枫眠掠过姐弟二人上了船，道：“好了阿离，你弟弟不至于那么脆弱。这次有我照看，自然不会让阿澄有事的。”
踏上码头时，江澄还是留恋地回头望望。他没有告诉蓝琬他何时出发，但还是希望能看到那抹雪白的身影来为他送行。
“阿澄，出发了。”江枫眠在甲板上提醒道。
江澄这才回过神，正上船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回头一望，果然看到了蓝琬衣袂翻飞着向这边奔过来，恨不得化成一只白鹭展翅飞到江澄身边。
“你真的行吗，身体不要紧的吗？”蓝琬跑得气喘吁吁，双手紧紧握住江澄的手臂，两道秀眉拧在一起，语气里满满的担忧。
一点温暖抚上了她的眉心，蓝琬微愣，眉头舒展了不少。
“别皱着眉头，好像要给我奔丧似的！丑死了！”江澄的食指轻轻按着她的眉心，明明是关心的话到他嘴里还是那么不中听。蓝琬抬眼看向江澄，少年的脸庞依然是那么俊美，可眼神温柔得快要将她化掉。
他抬手抿去少女耳边垂下的几缕青丝，温热的手掌擦过她微凉的脸颊，反常地轻声细语道：“乖乖等我回来，不许乱跑。”
船载着江澄远远地飘走了，孤帆远影在茫茫的大泽逐渐变成一个移动的黑点，直到消失在水天相接的那条线上。
“阿琬，咱们回去吧。”江厌离拉过恋恋不舍的蓝琬，带她回到了莲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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