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以渊

死寂笼罩着空旷的游泳馆。

宁皓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仿佛透过顾辞安平静的叙述，被拽回了三年前那个弥漫着血腥与泪水的夏天，每一个字都像刺骨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钉入他的心脏。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粗重、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窒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寻三年的真相，竟是顾辞安独自走向祭坛，用职业生涯和全部声誉作为筹码，将他“交换”到了一个更安稳的未来。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鼻腔，他慌忙别开脸，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说些什么，想给他一个拥抱……可所有涌到嘴边的言语，在对方独自承受的这三年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微不足道。

最终，他只是抬起颤抖的手，重重按在顾辞安清瘦的肩上，掌心下传来的体温如此真实，却也更深刻地提醒着他——那个曾经在泳池里闪闪发光的少年，早已被那个夏天彻底埋葬了。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还是顾辞安先开了口，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疲惫与反省。

“现在回头想想，三年前我替你做的那个决定……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他顿了顿，喉结轻微滚动，像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我总觉得自己亏欠你太多，所以擅自替你选了那条看似更稳妥的路。你就当……那是我一点小小的私心吧。”

他抬起眼，望向宁皓，眼底是洗净铅华后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不容错辨的痛楚。

“我不想看见你，成为下一个我。”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宁皓苦苦维持的冷静。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滚烫地划过脸颊，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翻涌的心疼与愤怒——为顾辞安的自我牺牲，为他云淡风轻说出的“亏欠”，更为这极不公道的世道。

“顾辞安！你是不是傻！”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力量，在空旷的场馆里激起回响，他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发火，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对方。

“做错事的从来都不是你……该道歉的也永远不该是你！你到底要替别人考虑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可那些压抑了三年的话，此刻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收不回去。

顾辞安微微一怔。相识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宁皓如此情绪外露的模样——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人，此刻也会红着眼眶冲他吼叫了。

可奇怪地，他并不觉得难过，反而从心底生出一丝欣慰。

这样的宁皓，变得更真实，更鲜活了。他想，这是好事。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宁皓颤抖的肩膀，声音温和而坚定：“皓子，都过去了。”指尖传来安心的力量，“没事了。”

宁皓止住泪水，抬起泛红的眼眶望着他，那眼神湿漉漉的，像极了某种受伤后寻求安慰的小兽，顾辞安看着，心里那点残存的沉重竟奇异地消散了，甚至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好笑。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要不要比一场？”他歪头看向宁皓，唇角扬起熟悉的、带着几分挑衅的弧度，“100米。”

宁皓瞬间睁大了眼睛，透过眼前人温和的眉眼，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在起跳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永远炙热，永远张扬，仿佛世间一切困难都无法将他阻挡。

场馆顶灯的光落进顾辞安带笑的眼里，像是终于拨开了三年厚重的阴霾，重新亮起了星辰。

“好。”

宁皓哑声应道，这一个字里，藏着重逢，藏着释然，更藏着跨越时光的信任与默契。

顾辞安一个电话，直接把还在食堂的部长给“薅”了回来，充当临时计时员。

等两人换好泳裤，做完热身，窗外的夕阳已悄然攀上树梢，为泳池水面铺下一层跃动的金辉。

“准备好了吗？”

顾辞安与宁皓相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利落地戴好泳镜，踏上了熟悉的出发台，他们向着作为裁判的部长，同时点头。

“各就位——”

指令下达的瞬间，宁皓用余光瞥向身旁的顾辞安，心头猛地一震，就在踏上出发台的那一刻，他周身那惯常的温和与平静竟骤然褪去，一种久违的、锋利如刃的气势从他挺拔的身姿中迸发出来，那并非刻意张扬，而是源于绝对实力的、王者般的睥睨。

“出发！”

两声清脆的入水声几乎合为一体。部长紧盯着池中那道最引人注目的身影——顾辞安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无可挑剔的流畅弧线，悄无声息地切入水中。

无论是前十五米教科书般精准的潜泳，还是浮出水面后与划水动作的无缝衔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展现出极致的高效与优雅，水流仿佛不是他的阻力，而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部长紧盯着两道迅速逼近终点的身影，心中早已预见了这场较量的结局。尽管为顾辞安感到些许遗憾，但他更清楚，让一个被禁赛三年的人战胜现役顶尖选手，终究是异想天开。

触壁之后，顾辞安一把摘下泳镜，水珠从他湿透的银发上甩落，“怎么样？”

“宁同学，51″14，”部长看着秒表，报出另一个数字时语气带着惊叹，“你，51″36。”

顾辞安闻言，眉头微微一挑，轻啧一声：“退步了。”

“不是祖宗！”部长哭笑不得，“你都三年没系统训练了，还能游出这个成绩，已经很匪夷所思了好吗？”

一旁的宁皓自然地伸出手臂，揽住顾辞安的肩膀，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那你是有所不知，他14岁就能游进50秒以内了，这点成绩，他当然不满足。”

顾辞安侧头，看着宁皓那比自己还来劲的模样，笑着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不错不错，”宁皓顺势懒洋洋地将大半边身子靠在他身上，明明个头不小，却依旧习惯性地寻找着依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顾辞安。”他话锋一转，声音低了些，带上一点难得的、近乎耍赖的恳求，“话说，你明天来趟俱乐部呗？刚当队长，我心里没底。”

“好呀。”顾辞安应得干脆。

“那说定了，一言为定！”宁皓立刻直起身，眼神亮了起来，“明天我让江玖来接你。”

“嗯，明天见。”

暮色渐浓，池水重归平静，顾辞安望着宁皓离去的背影，轻轻握了握方才划水的掌心。

明天，故事或许真该翻开新的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