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放天假吧，带薪。我也想休息一会了。”温蒂只是倦怠地笑着，轻咳着嘶哑的嗓，别过脸握紧发凉的手，再次把眼前的女孩从朋友划到雇佣关系里。她又听见雨声琴键的升降，伦敦总是这般无消停的坏天气，冷风破开卷帘作响，阴郁的湿漉微雨沉闷深吟，席去荼靡的花枝。
艾玛自知彼此渐行渐远，无再多言，目送贝雷帽下的发缕被屋檐滴落的雨拍湿，温蒂撑着伞离开，而艾玛还在原地回想着她们初遇时，她星火燎原般温柔的口吻，焚尽簇拥的惆怅——
“你的眼睛很美，像宿醉的绿色精灵，令人心驰神往，想要留存。”
这是她最开始的初衷，如今被这黑白分明的雨抹去痕迹。
艾玛感慨万分地望着络绎不绝的维多利亚街，街景喧哗，独听见她那声冗长无奈的叹息。深秋的伦敦是捉摸不透的昏黑故事集，时常忘记带伞的她，又一次融进雾，潜藏进绵雨声迹，闯入合集里循环往复的灰调地域。
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扑向她，一次一次地刺痛她，构造出她残缺的世界。
艾玛淋着雨踏上巴士，刚落座就看见不远处树荫底，有辆红白条纹遮棚的推车卖着热红酒，她本想去品尝可巴士便驶出马路边。
回到里士满的房子时，前额沁凉，雨水早已浸湿她的衣衫，透明的水滴顺着粘成柳叶的刘海，流过鼻梁，直抵脖颈，如朵远山渊池的芙蓉凋零波涛。风一意孤行地冲刷她寒颤的脊背，艾玛有些受寒地打了个喷嚏，用手肘抹了抹鼻翼，接着坐在前门的台阶上。
最后因为想到自己是外人，不应该给杰克添麻烦，还是狼狈地进屋换洗掉整身的衣服。
从这天黄昏起，艾玛便再无正眼看过杰克，她假意把那只破碎的鹦鹉扔掉，实际偷偷带回来用强力胶水黏好残肢。早晨，她留着外出的便条贴在桌子，就跑去附近的公园赏花。晚间，她常赶在他回家前准备好晚餐，就匆忙跑回房间里不再出去。
夜里，她坐在床头问白天的自己为什么，而她只是铿锵有力地回答：因为害怕，生怕瘦骨嶙峋的恐惧把她轰炸得粉身碎骨。自从父亲被密涅瓦的焚风烧死；自从满口说着疼爱她的母亲被道貌岸然的律师带走；自从养母逝世后她备受“男性权威”的凌辱，她自始至终都在灌木丛中奔跑，惴惴不安地蜷缩在每片叶的阴影，避开生命轨迹里同路的异性。
她是如此地害怕那群男人，如同雾都幽森寂暗的幕僚，沉积光媚，压弯她鲜红的傲骨。
偶尔她能在三更时隔着偶遇这栋屋子的主人，不知他是否发觉她的出现，用荒谬的指骨叩响围栏，拼凑出参差的符律，如同某首熟稔的钢琴曲目，但她没记起，便把这视作她自由的回音。
但偶尔静谧时刻，她也想与他交流，也许是因他们邂逅在树林时，就已过早的在死亡边缘试探交涉，所以她本身对他无异常的芥蒂。而作为局外者，她无权干涉别人的私事，哪怕他从头到尾都不跟她解释，都与她没关系。
所以她盼着，盼着他们能小叙一段，比如关于她上学的事情。在餐桌上也好，在花园里也好，可惜没有。他比她还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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