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江聊也不矫情推脱，把鞋子从鞋盒里拿出来套在脚上，商务车的车内空间很大，江聊把双脚微微抬起来，挑着眉和陈听白说话：“这鞋子很配我，鞋码也很合适，谢谢我非常喜欢。你觉得好看吗？”

江聊皮肤很白，穿这种素色的单鞋非常合适，鞋子衬肤色，肤色搭鞋子。陈听白点点头，不枉他昨晚赶着商场打烊前顶着柜姐渴望早下班的眼神挨双挨双挑。

平心而论，江聊是个工作上的好伙伴，只要是进入工作状态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翻译水平陈听白虽然不懂，但是昨天看客人们的反应是绝对不会差的，就算是下午陈听白已经累了她也能想办法完美解决。单单这点，陈听白也不忍心她再穿着高跟鞋走一天了。

就是小姑娘不工作的时候说的话陈听白是真的招架不住，他昨天晚上一直在想江聊白天和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心动什么好看，陈听白承认如果二十岁的时候有人夸他好看他会很开心，更或是臭屁地回应说那当然，可是他现在已经三十多了，瘫痪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都已经十年有余，肌肉萎缩，身材变形怎么可能还和漂亮沾边，更别说让什么人心动了。

这不是开玩笑呢？！

可是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多了，现在的小孩子的脑回路本来就不是他能跟得上的，艺廊里也有几个刚毕业的职员，每次讨论会也是天马行空，经常震得他一愣一愣的。

陈听白不敢轻举妄动，又怕敌军趁其不备发起攻击，一路上神经紧绷准备随时迎战。

这一切江聊根本不知道，或者说根本就没关心陈听白的天人交战，她端着一本专业书看得入迷，车子停了都没注意到，还是陈听白提醒她下车了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

不同于昨天的工作，今天的工作比较轻松，基本都是各个艺术家上台讲话介绍以及和介绍作品，江聊乐得轻松，陪陈听白在一旁观看。

“这个雕塑真丑，像个胖小孩。”江聊拍拍陈听白，用下巴指了指展柜里的一尊雕塑，小声和陈听白吐槽。

陈听白看过去，也偏过头和江聊说：“就是胖小孩，是作者的小儿子。”

江聊撇撇嘴巴，接着吐槽：“捏得好傻哦，还那么贵。疯了吧？”

陈听白摇摇头，笑了起来认认真真解释：“其实每位艺术家的作品都是作者自己内心的一种反馈，过了就过了，无法复制，并不是说这件作品有多美才值钱，而是她留下了那个瞬间她的内心想法，再通过媒介传递给大众，而且艺术品，千人千面。可能你看到别的作品，你喜欢得不得了在别人眼里又反应平平了。”

江聊想了想点点头，回答陈听白：“像你写的狂草，我就很喜欢，我本来还想着如果今天也有你的作品，我就花重金买回家。”

……

陈听白不知道说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不看江聊。

余光还能看得到江聊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他没办法，只能转过头来对江聊说：“陈听白不会写字了，就算写出来，也是垃圾，你如果喜欢书法作品，我可以介绍现在艺廊里更好的书法家给你认识，如果你想收一件，我能给你打个折。”

谁知道江聊直接拒绝，她说：“谁和你说的我喜欢书法作品？你只喜欢你的书法作品，你搞清楚。不是什么人我都要的。”

说完坐正了身子，也不打算再和陈听白聊天了。

陈听白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轻轻伸开，又握笼，然后悄悄做了一个拿毛笔的动作，好像已经有几年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他写字这件事了，关于陈听白还是个书法家这件事好像已经从众人的记忆里齐刷刷被抹去了，连同他自己也不太想要有这段记忆。

几年前那场车祸他的右手骨折吊在胸前好几个月，托师兄路衡刻的那个章也在车祸里碎得一塌糊涂，现在的他不拿笔，也没有章，连昔日那些作品都命人收好，至于收到哪里他自己都不清楚。

现在的陈听白也会安慰自己啊，你看你天天和艺术品打交道，赚的钵满盆满，写字才能赚几个钱，还不用天天在书桌前练字，也不用长冻疮了，多好啊。

陈听白拿出手机，找到江聊的微信，打了几个字。

——我右手受过伤，已经没有办法写那么漂亮的字了。

太矫情了，而且为什么要解释啊，删了删了。

——我已经很多年不写字了，如果你喜欢，可以送你一幅。

？？？更不可以，都已经不写了，干嘛还要送出去啊！删了删了。

最后发出去的，变成了【东风过耳】谢谢你曾经喜欢过我的作品。

江聊感觉到手机在震动，拿出来一看，对着陈听白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陈听白看到这个大白眼，下定决心，明天一定一定要把随行翻译换了，一会就给他们翻译事务所的负责人打电话！

真的换了，陈听白更崩溃了，对方是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陈听白每次讲话都要伸长脖子讲话，可是小伙子根本没想到这一层细节，压根不会弯下腰来。撇开这个原因，貌似在翻译上好几次出现了失误，日方人员好几次听得云里雾里，小伙子又推翻了重新解释，陈听白和日方的脸都绿了。

陈听白突然怀念和江聊一起工作的那两天，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在工作里头大和在生活里头大，陈听白宁愿选择后者，总不能丢了客户，损了艺廊的面子。

没办法只能趁中午休息的时候打电话给江聊。

没想到江大小姐脾气上来了连电话都不接，陈听白耐着性子打了第三个，江聊才接起来：“陈经理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呢？”

陈听白知道江聊在生气，但是现在有求人家，陈听白只能好言好语：“江小姐，啊不，江江，你能不能下午还是过来帮帮我，你已经跟了我两天了，也更熟悉流程……”

“你不是和我们主任说我不适合吗？好话坏话都让你说尽了呗？”江聊在赌气，其实她知道陈听白和主任说的是艺廊工作量太大了，小姑娘太辛苦，还是希望精力更旺盛的男士来做随行翻译，可是江聊一想到陈听白把她换了她就好气好气。

陈听白自知理亏，说话都有点带着讨好的意味，声音很低：“江江，我今天一上午都在扯着嗓子讲话，脖子伸得很长，真的很累，而且你的那位同事已经出了好几次错了，我现在真的很累，也很心急，请你帮帮我，好么？”

“可是很远，我不想开车，事务所包的大巴味道很难闻，我也不想坐大巴。”江聊听到陈听白示弱，心里有点酸酸的，但是心里额气还是没消，趁机和陈听白讲起条件来。

那边果然上当了，陈听白一口答应下来：“我让胡聪来接你，后面几天我都接送你，你上次不是说了吗，我请你吃饭很敷衍，等这周工作结束，我请你吃饭好么？吃什么什么时候吃都你定，好么？”

江聊想了想，划算买卖，鼻子里出气：“哼，看你那么诚心，我勉为其难吧。你让胡聪快点，我在事务所等他。”

挂了电话，陈听白长长呼出一口气，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好声好气去求一个小姑娘，竟然已经到了要“出卖色相”陪吃饭的地步。

不过还好小姑娘答应了就会做到，胡聪去接也干干脆脆上车，不闹性子。

陈听白在艺廊门口等着，江聊出现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那一刻的江聊真是自带光环。

到晚上展览结束，胡聪还是要像前两天那样帮着把客人们送到酒店再来接陈听白和江聊。

陈听白在休息室休息，江聊可能是只上了半天班，这会还精力旺盛，说好不容易没人了，她要好好逛逛。

逛了一会，又跑回来了，陈听白问她怎么不看了。

江聊摇摇头，说：“没意思，一楼二楼这几天都看完了，我刚刚去了书法展厅那边，也觉得没意思。”

陈听白点点头，确实是，这两天都在一楼二楼转，江聊都快成半个行间的工作人员了，哪里有什么，她都清楚，白天也看够了。

“不过我发现，书法厅都没有你的作品，为什么啊？”江聊有点不解，就算这两年不写了，以前的呢？

又是这个问题。

陈听白突然觉得生活中的头大，也不比工作中头大好受，她不知道要怎么和江聊解释，只能照实回答：“我让人收起来了，总觉得我都不写了，还挂着展示很不好。”

“你不写，是因为车祸吗？”

“……”陈听白没想到江聊连他车祸都知道了，既然车祸知道了，那估计别的事情也知道了，就没必要还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告诉江聊：“也有车祸的原因，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上一段恋爱把心气都谈没了，心气没了，就写不出狂草了。”

没想到江聊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很吃惊问：“你还谈过恋爱啊！那就是也有人追到你喽？我以为你很难追的。”

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要回答她啊，陈听白想抬手给自己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