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斡鲁视江朝恩如己出,他担心要是自己走了,斡鲁会不会……
“我?……还未曾告诉你,在下刑期已满,要………官复原职了。”
斡鲁跟江朝恩解释着。
早在先前斡鲁便同江朝恩讲过,自己不过是个牧民罢了。江朝恩当时便将信将疑,他如今再回想自己曾经的种种猜测,“官复原职”这话应当和自己思虑相差无几。
原来,斡鲁将军在军中的地位可以说同阇母将军不相上下,前些年为了保一个将士的命,才领了这责罚,挨了这三年的罪。
“官复何职?”江朝恩问。
斡鲁将军顿了顿:“是替下阇母将军,做总先锋。”
“总…总先锋……好!”
江朝恩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
临潢城一战得胜而归,京城上下都洋溢着喜悦。但要紧的,是筹备五将军完颜斜也的大婚典礼。
新娘子正是张南薰身边的小丫头,顾荞儿。
但由于女真贵族只能八个贵族姓氏内通婚的规矩,二人可是吃尽了苦头。
一帮子女真贵族在朝堂上极言这个规矩是如何如何地不能破,力主拦着斜也娶荞儿。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力排众议,拿出五将军的赫赫战功,让他们有本事也凭战功说话,这才堵住了女真贵族的悠悠众口。
眼下南薰帐中才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张南薰一会儿看看陪嫁的家伙什,一会儿看看鲜红的嫁衣,还边端详边说:“正红的嫁衣我这辈子都没机会穿上了,你们来替我穿……我已想好,待你出嫁时,你便以我家妹的身份嫁过去,他们若再揪住不放,那四将军可就坐不住了……故而,你便安安心心的准备,安安心心的过完这最后一阵子,待斜也把你娶回家,一切便都会好了。”
顾荞儿突然来了一句:“怎么就要嫁人了呢,姐姐,本就说好的,说要照顾你一辈子的…我不嫁了…”
说完便趴在南薰肩头呜呜地哭起来。
南薰笑着安抚荞儿:“这傻妹妹说什么呢,哪个女子不嫁人。薏儿也是啊。你们的命啊可比我的命好,你们啊,都可以自己选自己的如意郎君呢!这福便让你们都代我去享吧!”
——
“愿长生天佑我女真不再受世间之苦,佑我大金福祚绵长……”
“吉时已到!请五将军带着新娘子这便启程吧……”
“夫人………”荞儿啜泣着说:“荞儿此番便就离去了,还请夫人定要…定要珍重自己!”随后便跪下同南薰行礼。
南薰忙将荞儿扶起,拭去荞儿脸颊的泪珠,自己带着满眼泪光,朝荞儿笑着说:“傻妹妹哭什么,大喜的日子,妆哭花了可不好啊……妹妹此去,定要珍重自己,常回来看姐姐才是,好了好了,时辰到了,快启程吧……”南薰也忍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却依然挂着微笑将荞儿的红盖头放了下来!”
“喜辇起!”
——
天辅五年,辽国都统耶律余睹来降,送来辽国外强中干之现况,于是皇上决定再度发兵,剑指中京大定府。
此番出师以忽鲁勃极烈斜也为内外诸军都统,以蒲家奴、粘罕、斡本、斡鲁补为副都统,统领大兵进攻。
皇上下诏说:“辽政不纲,人神共弃。今欲中外一统,故命汝率大军以行讨伐。”
斜也早就耳闻江朝恩,故而临行前,亲点江朝恩随军出征。
——
那日南薰随着皇后回了皇帝寨,并跟南薰谈起从未提及过的她自己的故事。
皇后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却还强打起精神:“皇上久未至此,今日见你倒教我忆起了好多过去的事。”
南薰自是好生担心皇后的身体:“娘娘,今日您为斜也将军大婚已操劳得如此疲累。若不然这样,今日您便歇下,过两日您身子好些了南薰再来叨扰如何?”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怕你下次再来就见不到我了……”
南薰愣住了,待到她回过神来说:“娘娘您,您这是说什么呢!您这是近日太过操劳了,歇歇便就能恢复的。可不敢这般胡说!”
皇后紧接着笑出声来,随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南薰上前给皇后好一阵捶拍才勉强缓和过来。
皇后又说:“无妨无妨,近日总是这般,早就习以为常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皇后身旁的侍女青卿哭着说:“娘娘都已经病得这样重了,都不让去请医挚来,娘娘身子都快被拖垮了!”
南薰惊到:“娘娘您何故如此啊?薏儿你和青卿一道,现下便去请医挚来!”
皇后只无力地说:“医挚医得身,却医不得心……”
南薰将皇后小心搀扶到榻上,看着皇后这般虚弱,自己恨不得替她生病。
她心疼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娘娘…”
——
“我与皇上是一次早春策马相识的,家父是先帝智囊团中一员大将。那次同游,父亲带上我,我便认识了皇上。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真教人过目难忘…”
皇后如是说道。
南薰追问:“那,后来呢?”
皇后接着说:“那一次,也是凑巧。我前几日和兄长狩猎去,划伤了脸。大约是我罩着面纱,他也识得了我。我年轻的时候,即使是脸上挂着彩,那也是个美人胚子。大约那时他便钟意我了吧。”
皇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可人的笑容,就仿佛梦回当年。
南薰说:“是不是之后没过多久便成了亲?”
皇后说:“本宫原以为是这般,成亲日子定了,一干事宜也安排妥当,即待这一日到来。那天我同他相约摘下面纱,可没承想当日他便与唐括英姬偶然相遇,而后便要马不停蹄地娶她过门。最后,她早我一日入寨,成了正室夫人。本宫难以相信,唐括英姬可是和我一同长大的姐妹啊…”
南薰说:“先皇后怎能是这般……”
皇后说:“本宫又能作何选择。自此之后,皇上专宠唐括氏,我无话可说。唐括英姬自是用心在维持着专宠的局面。但我坚信,姐姐同我都深深的爱着皇上。可若没有她,阿骨打专宠的便是我,我又怎能………”
皇后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既然如此那我便悄悄的守护起自己的那份感情,也许他二人才是天作之合吧……可我万万没想到,到了第三个年头,英姬姐姐便染疾过身了。若她能活到现在,我难以想象他们会怎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惜啊,她还那样年轻就……”
南薰说:“南薰倒以为,这全数是先皇后自作自受,这本应是娘娘应有的一切……”
皇后嘴唇一颤:“妹妹不可如此讲……长久以来,本宫都痛惜着先皇后之遭遇。可让本宫心寒的是,她妹妹一直坚信是本宫害死了她。本宫不愿同她一遍又一遍的解释,最后索性不去理会。直至后来,侧妃芷兰告知,皇上与先皇后并非偶然相会,而是先皇后觊觎皇上已久,精心设计了一场萍水相逢,便就…”
此时的皇后冷笑一声,镇定的将过往一字一句说出,就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
随即呷了口茶,杯盖擦着杯沿轻响,撞出阵阵香气溢散开来。
“嗯,你们那儿的茶真是顶好喝的,你也尝尝看…”皇后十分陶醉地言道。
南薰看着皇后,心里有种难以言喻之痛。皇后当真是南薰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完美无瑕的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可与皇上同坐商讨国家大事的女人竟是这般苦楚。
皇后放下茶盏接着说:“当本宫得知真相,也并未同皇上提及。本宫不计从前如何,如今,本宫是正宫皇后,本宫便一定要对皇上倾尽一切。转眼间,竟如此多个春秋过去。他累了本宫便替他忙碌,他烦了本宫便替他安心……本宫甚至觉得本宫终于又是他的…唯一了…可当皇上每次痛苦的吊唁英熙之时才知,本宫永远不是那个人,本宫甚至,甚至希望故去的那人是本宫,至少还能在他心里留个位置……
南薰赶忙安慰道:“姐姐,姐姐莫要这般,妹妹真是疼在心里啊……”
皇后摇了摇头,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眼角隐约泛出晶莹的光华。
“那年即位都勃极烈,成了辽人的惕隐,我们也效仿辽人汉人画像,那时才刚三十出头,这一晃,十年过去……画还挂着呢,可画外人,却易朽啊……”
皇后又转过去说:“这次来是想跟你托付我的儿子们,若他们做何出格之事,定要劳动妹妹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善待他们。还有…青卿,她跟我年头多了,做事妥帖,本宫舍不得把她托付,麻烦你定要照顾好她,此后本宫便护不了她了。姐姐便在此多谢你了…”
南薰啜泣着说:“娘娘,南薰不许您胡说,您贵为皇后,妹妹怎担得起您的托付。南薰不许您离开,您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皇后也抽泣着说:“求妹妹定要答应本宫,求求妹妹了。”
“医挚来了医挚来了!快看看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朝南薰一摆手:“回吧,回吧,记住我同你讲过的话……记住,这辈子不要为了任何人,只为你自己活!”
南薰不想离开这里却被侍女拉出,南薰看着禁闭的大门,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
天辅六年五月,裴满皇后薨逝,追谥光懿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