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棋局真的是个好东西,虽然我并不需要,但稍稍改动借鉴一下,也实在会好用许多。”
“我已经说过要阿萱躲好了,是阿萱自己忘了的。”
“所以,也不能怪我不给阿萱机会了。”
落缘怎么都想不到,以前只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许是顾及着她体弱,谢怜并没有做得太过分,甚至她想出去的时候他也不会过多阻止,只是他真的如他所说,再没放手过。
右手腕上的红缨系着银铃,银铃上镂刻着不知名的小巧花朵。
那是谢怜特意给她准备的牵丝铃,这个铃没有什么别的作用,一个是可以保护她,一个是可以控制她,一个是可以让谢怜知道她的所在并且以此为坐标传送瞬间到达。
他还在银铃里下了另一重禁制,如果她敢把银铃取下,封在铃中的魔气就会汹涌而出,到那时,不仅是她,她身边的人也会遭殃。
......呵,考虑地还真是周到。
落缘心里只觉得愤怒,却不知道在愤怒什么。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愤怒竟然也一天天淡了,只剩下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今夜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星光暗淡,乌云遮月。
但是她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起身,披了外裳就向外走去。
距离将墨燃捡回死生之巅已经过了一年有余。
偶尔下去的时候看到两人之间融洽的气氛,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没有白费。
师昧的执念估计是想让族人回家,本来她还有些苦恼,但既然谢怜的身份摆在那,想必也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结果到头来似乎什么都解决了,却令自己身陷囹圄。
还真是可笑。
萱怜殿的布置任务一开始是楚晚宁帮忙,毕竟楚晚宁知道她喜欢什么,而她又有些选择困难。谢怜来了之后就交给了谢怜。
萱怜殿说是萱怜殿,但一上来入目的是一片花海,白色微微透明的无名花和萱花荠草夹杂着种,天光倾落时无名花在碧海间若隐若现,就像是有星子撒落人间。
后院还依着落缘的喜好种了各类花卉藤萝,深深浅浅的颜色夹杂在一起,粉的、紫的、蓝的、白的......仙花有,毒草有,普通的观赏性植物亦有。
本该是一副乱七八糟的景象,却被谢怜种出了仙境绮梦的美感。
“......师尊?”
“睡不着,出来走走,”子时将近,往日这个时间她早已熟睡,“阿昧呢?”
夜色暗沉,却依稀能辨出师昧脸上温柔的神色,“今日师兄给我留下的棋局未解,所以......”
落缘走进,看了一会儿,抬手执白落下一子:“这样就好了。”
这许多年来自然也不乏和谢怜对弈几局,但她向来都是输的,而且输得极快。只因她学不来下棋时的走一步看三步,自然也就难以得胜。
可若只是单纯的破局,于她而言却是轻易了许多。
“夜已深了,赶紧回去睡吧......对了,上次为师给你的法子可有用处?”自从知道蝶骨美人席灵力低微,她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是寻找另一个开启魔门的方法,另一就是通过体修来使蝶骨美人席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
说来也怪,对于这类法子她原以为要探寻许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些草药及其功用时,脑海里自动就排列出现了一个个法子,这让她不由困惑于自己失去的记忆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谈到这个,师昧忽然踌躇了起来,半晌才道:“确实是有一点的。”
“......还是不理想吗?”话下的潜台词落缘一听就明白。
“......嗯。”师昧神态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
毕竟这已经是第三十八次尝试了。
师昧:“师尊,不然就放弃吧?”
落缘此时也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到底有没有意义,但到底还是那微弱的期许占了上风:“阿昧,能不能麻烦你把先前几次的结果和数据整理一份详细的给为师?为师想再试最后一次。如果这次还没有什么大的进步,那就......”
明明只是短短两个字,却在喉中哽了许久才终于吐出:“......算了。”
“为什么师尊看起来比我还要介意?”师昧忽然问道,“而且当初......师尊为什么会想要收我为徒?弟子拜师帖已递,师伯拜师帖已应,如果传出去,应该会招惹不少闲话吧?”
“阿昧应该更想问为什么你师伯会答应我这件事吧?”落缘失笑,“阿昧许是跟着谢怜学了太久以至于忘了的,为师最擅长的是那些禁制术法,但若是有人有师兄那样的实力便可暴力破除。”
“而为师的医药一道却是整个死生之巅之首,甚至因为灵力特殊,天生就能用来养育乃至催生草药,因此在他处难得一求的草药,在为师这里只要灵力足够,再有一株本体,就能给你种出一片来。”
落缘看着师昧眼中的讶异,难得有了几分孩子气:“怎么?不信?”
师昧:“这......这是在是太过......”
“那阿昧可看好了哦。”
落缘随手从自己外裳的袖口里拿出一株不算罕见但也难得的百年灵草来,灵力涌动,本来已经被摘取的灵草竟然又开始了生长,一刻钟之后,出现在师昧面前的,就是一株完整的千年灵草。
根须俱全,生机犹在。
“其实也没必要这么惊讶,”随手将灵草给了师昧,落缘补充道,“哪怕是这样一株品级不算多高的灵草,这么一来都耗了我大半灵力,如果品级再高几番,只怕我连让之恢复生机都做不到。”
“至于我当初为什么会收你为徒......”落缘想了想,终究还是蹦出了一句话来,“我只是希望以后蝶骨美人席一族也能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也能毫无顾忌地哭得泪如雨下。”
“‘蝶骨美人席是人’,这个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的句子,已经被修界遗忘了太久。”
落缘微微歪着头,看着师昧,难得真心地说道,“我想让修界重新记起来。”
“师尊......是如何得知的?”
“秘密,”落缘嬉笑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秘密——阿燃其实也是蝶骨美人席一族,只不过他是特殊的那个。”
师昧眼中的难以置信几乎要溢出来:“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落缘道,“毕竟有了一个例外,为什么就不能出现第二个呢?”
“好啦,为师也困了,”落缘说着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往回走去,“说实在,其实为师挺佩服阿昧的。”
“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勇气与决心,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觉悟与信念。”
师昧所做的一切确实让人痛恨,但于蝶骨美人席一族而言,却是师昧给了他们新生,给了他们为人的权利,给了他们生存的自由。
很多事从不同角度来看其实是不一样的,不是说怜悯恶人,不是说有理由有冤屈就能那么做,但到底是修界将蝶骨美人席逼上这条绝路。
对于尘世之人而言,师昧罪无可恕,但于他的族人,却又做了太多。
他扛下了一切,为了能够让族人回家。
为此甚至在之后公然与魔门对抗,以命护众人入门。
......他是罪人,十恶不赦,死不足惜。
......但他也是蝶骨美人席的恩人,他完成了自己对族人的承诺,哪怕最后死无全尸。
所以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有另一条路。
那条路不用师昧算计天下,不用师昧罪孽深重。
这样很多的悲剧就可以避免,也就可以那么安安稳稳地走过一生。
许多人羡慕话本里的波澜壮阔,却不知话本里的主角是否想要那样的波澜壮阔。又有多少人在人世走过回望一生,最想回去的却是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
因为那时的他们一无所有,却也是拥有了以后再也寻不回的一切。
因为那时的他们年少轻狂,还没经历过那么多失去和痛伤,也就不用体会何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就不知何为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世界上有多少悲欢离合,又有多少游戏人间客......”
落缘轻声哼唱着什么,旋律微和,浅淡随风。
“终是一笑淡了半途风华又何以为歌。往事如梦,怎谈前路坎坷。”
“回首多思,尽当年如何。”
踏入殿内,走过回廊。
步履轻盈地向着寝殿走去,不愿多想,不愿多思。
直到看到昏暗光线下坐着的那个人影,呼吸瞬间一滞。
“大约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笑盈盈地看着她,眸若渊寒,“如果不是知道阿萱逃不走,我大抵是真的会以为阿萱去找玉衡长老去了。”
“......你没睡?”
谢怜起身,走到落缘身边,拉住落缘的手,缓缓地、不容拒绝地,十指相扣。
“我担心一觉醒来,阿萱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