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大会初试第二日,气氛较之首日更为紧绷热烈。
经过首轮淘汰,留下的弟子实力更为接近,比试也愈发精彩激烈。擂台上术法光芒交织闪烁,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喝彩与惊呼此起彼伏。
禹司凤依旧白衣胜雪,面具遮面,伫立于离泽宫弟子队列之前。他今日的对手是一名浮玉岛的弟子,擅长水系术法,挥手间凝水成冰,寒气森森,攻势连绵不绝。然而禹司凤身法如凤舞九天,灵动莫测,总能于冰棱缝隙间从容穿梭,指尖剑气时而炽烈如阳,轻易化去寒冰,时而刁钻如电,直指对方破绽。不过二十余招,便寻得机会,一道凌厉剑气点破对方护身水幕,将其逼落台下。
“承让。”他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拱手一礼,便翩然下场,并无半分骄矜之色。台下不少目光追随着他,尤其是各派的一些女弟子,窃窃私语间,脸上不免飞起红霞。
高台之上,岳绮罗依旧是一身夺目的红衣,慵懒地靠在椅背中,仿佛台下激烈的战斗与她毫无关系。她甚至微微侧着头,目光游离,似乎在看远处山巅流动的云雾,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神游天外。只有当禹司凤以精妙身法避开致命一击,或是使出离泽宫某些不常见的凌厉招式时,她那纤长的手指才会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极轻地叩击一下,除此之外,再无更多反应。
褚璇玑今日也跟着姐姐褚玲珑来到了演武场外围围观。她挤在人群里,看得眼花缭乱,时而为精妙招式惊呼,时而又因某人的落败而惋惜。但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离泽宫的方向,飘向那个戴着面具、沉默清冷的白衣少年。
看到禹司凤又一次轻松获胜,褚璇玑忍不住扯了扯身旁褚玲珑的袖子,小声赞叹:“玲珑你看!禹师兄又赢了!他真的好厉害啊!比昨天还要厉害!”
褚玲珑正专注地看着场上另一对选手的比试,闻言收回目光,看了看正走下场的禹司凤,又看了看身边一脸崇拜的妹妹,忍不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厉害是厉害…可他毕竟是离泽宫的人。璇玑,你听姐姐的话,离他远一点,还有那个古怪的岳师姐,也少招惹为妙。”
“为什么呀?”褚璇玑不解地歪着头,“禹师兄救过我,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我觉得他不是坏人。岳师姐…岳师姐虽然有点吓人,但她昨天也让禹师兄收下我的寿糕了呀?”她心思单纯,谁对她释放一丝善意,她便觉得对方是好人。
褚玲珑看着妹妹天真无邪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离泽宫的亦正亦邪和那位岳师姐的深不可测,只得含糊道:“总之你听我的没错!爹也叮嘱过的。你看点晴谷那个乌童,昨天吃了那么大的亏,今天看离泽宫的眼神都不对劲,说不定后面还会找麻烦呢。你可别被卷进去。”
“哦…”褚璇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往禹司凤那边瞟。
一天的比试结束,晋级的弟子名单公布,禹司凤、乌童以及少阳派的几名优秀弟子皆在其列。人群逐渐散去。
禹司凤本想直接回客院,却被若玉低声告知,宫主有信传来。他只得先随若玉去了一趟少阳派负责接待外宾的管事处,取了一份密封的卷轴。
回到僻静的客院时,夕阳已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禹司凤正准备回房查阅师尊来信,却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还有压低的女声嘀咕:“…是这里吗?好像不对…咦,这棵树刚才好像见过…”
他眉头一蹙,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快步走到院门处,推开虚掩的木门,果然看到褚璇玑正一脸茫然地站在外面的小径上,手里还提着那个眼熟的小食盒,正抓着一片竹叶,对着夕阳比划,似乎在努力辨认方向。
“你又来做什么?”禹司凤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与疏离。他今日比试虽顺,但因师姐的漠视和师尊突如其来的信件,心绪本就不宁,实在不想再应付这个麻烦。
褚璇玑被他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手里的竹叶都掉了。转过身看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禹师兄!太好了!我又迷路了…我想去找大师兄,他说给我留了甜甜的桂花酿…”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衣角,“师兄你能再帮我指一下路吗?或者…带我过去?”她最后一句问得小心翼翼,带着点恳求。
禹司凤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我不是你的向导。”语气冰冷。
褚璇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些许,小声嘟囔:“…可是,别人我都找不到,我只认识你啊…而且,我带了点心给你,是谢谢你昨天帮我…”她又举了举那个食盒。
“我说了,不必。”禹司凤打断她,转身就要关上院门,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纠缠。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许是动作太急,许是心神不宁,他怀中那封刚刚收到的、来自离泽宫主的密封卷轴,竟滑落了出来,“啪”的一声轻响,掉在地上,卷轴的系绳也松开了少许。
禹司凤脸色微变,立刻弯腰去捡。
但褚璇玑站得更近,反应虽慢,却下意识地抢先一步帮他捡了起来,嘴里还说着:“师兄你东西掉了…”
就在她拿起卷轴的瞬间,那松开的卷轴微微滚动,露出了里面信笺的一角。那信笺并非普通纸张,而是用一种极薄的某种皮革制成,边缘印有离泽宫独特的暗纹,而露出的那一角上,赫然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
“…绮罗之事,务必谨慎,其性非善,恐反噬其身…”
褚璇玑并不识字,尤其是这种略显潦草的字体。她只是觉得这皮纸很特别,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便准备递还给禹司凤。
然而,禹司凤的反应却极大!
他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把从褚璇玑手中近乎抢夺般地夺回卷轴,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甚至带起了一阵风!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极其锐利甚至可以说是凶狠,死死地盯着褚璇玑,周身骤然散发出骇人的寒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相向!
“谁让你碰的?!”他的声音压抑着极大的怒火与一种近乎恐慌的情绪,与平日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褚璇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递出东西的姿势,食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点心滚落出来,沾满了灰尘。她看着禹司凤那双透过面具都能感受到冰冷杀意的眼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她不明白,只是捡了一下东西,为什么禹师兄会变得这么可怕…
禹司凤紧紧攥着那封卷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褚璇玑,仿佛要确认她到底看到了多少,是否理解了那些字的含义。那些关于师姐的、来自师尊的警示…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尤其是这个看似懵懂、却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少阳派女子!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褚璇玑微微颤抖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
“璇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褚玲珑的声音从小径另一端传来,带着些许焦急。她快步走过来,一眼就看到掉在地上的食盒、滚落的点心,以及脸色苍白、吓得浑身发抖的妹妹,还有对面那个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眼神冰冷的禹司凤。
褚玲珑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将璇玑护在自己身后,怒视着禹司凤:“禹司凤!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禹司凤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腾的情绪,周身的寒气缓缓收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如霜。他没有看褚玲珑,只是死死盯着被她护在身后、仍在轻微发抖的褚璇玑,声音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管好她。不要再靠近这里。否则…”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说完,他不再看褚氏姐妹二人,紧紧握着那封卷轴,猛地转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院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褚玲珑被那关门声震得心口一跳,更是气得脸色发青。她转身扶住还在发抖的璇玑,连声问道:“璇玑,别怕,告诉姐姐,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
褚璇玑这才像是慢慢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眼眶一红,委屈又后怕地抓住姐姐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没做什么…我就是帮他捡了个东西…他…他突然就好凶…好像要杀了我一样…玲珑,我好怕…禹师兄他怎么了…”
褚玲珑看着妹妹吓坏的样子,心疼又愤怒,她抬头狠狠瞪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院门,咬牙道:“离泽宫的人果然都是疯子!神经病!走,璇玑,我们回去,以后再也不准靠近这里!离他们远远的!”
她拉着仍在抽噎的璇玑,快步离开,心中对离泽宫尤其是禹司凤的厌恶达到了顶点。
院内,禹司凤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下去。他摊开手,看着那封几乎被他捏变形的卷轴,露出的那一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
“…其性非善,恐反噬其身…”
师尊的警告言犹在耳。
他知道师姐非同寻常,知道她身上藏着秘密,甚至可能…并非纯粹的正道。但他从未想过,或者说拒绝去深想,那“非善”二字背后可能意味着什么。更不愿去想那“反噬”…
而今日,这秘密险些被一个懵懂少女窥破一角,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仿佛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不容于世间的珍宝,差点被人玷污、夺走。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岳绮罗那双时而慵懒、时而冰冷、时而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睛。
她…到底是什么?
自己这般不顾一切的维护,甚至对褚璇玑露出那般丑态…究竟是对是错?
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迷茫与挣扎,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而东厢房内,岳绮罗不知何时已站在窗边,透过细微的缝隙,冷漠地看着院门外发生的那一幕闹剧,也看着禹司凤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完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了然的弧度。
看吧,小凤凰。
这便是触碰禁忌的代价。
恐慌、猜疑、挣扎…最终,都将化为绝望的养料。
她轻轻抚过窗前那盆长势奇特的黑色花草,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红光没入其中,那花草的叶片似乎更加幽暗了些。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喧哗,却吹不散这小院中愈发凝重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