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天光艰难地穿透秘境上空终年不散的浑浊云层,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尽管在这片扭曲的土地上,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不清。谷地中经过一夜休整的众人陆续醒来,篝火已然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袅袅。
禹司凤靠坐在岩石下,脸色依旧苍白,但经过一夜调息,气息较之昨日平稳了许多。左臂的伤口依旧传来阵阵抽痛,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般难以忍受。他尝试着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刺痛感立刻传来,让他不得不放弃。重伤之下,他的实力大打折扣,如今能发挥出的,恐怕不足平日三成。这种无力感让他心中焦躁,却也只能强行压下。
若玉仔细为他检查了伤口,换上新药,低声道:“伤口没有再恶化,岳师姐的药确实神奇。但内腑震伤和失血过多,非一日之功,今日绝不可再轻易动用灵力。”
禹司凤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的众人,沉声道:“我知道。今日…需多加倚仗诸位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他自幼天赋异禀,心高气傲,何曾需要如此依赖他人庇护?
杜敏行走了过来,神色凝重:“禹师兄放心,我等自当尽力。只是今日行程,需更加谨慎。我观这秘境,越往深处,妖气愈重,恐怕不会太平。”
众人简单用过干粮,便在杜敏行的指挥下,结成防御阵型,再次启程。禹司凤被护在队伍中间,由若玉和另一名体格健硕的少阳派弟子一左一右小心搀扶。褚璇玑依旧跟在姐姐身边,但那双大眼睛却比昨日多了几分神采,不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似乎努力想发挥她那“不靠谱”的直觉,为队伍规避风险。
他们选择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向前行进,这里地势相对开阔,视野良好,不易被埋伏。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自离开谷地不久,几双阴冷的眼睛便如同跗骨之蛆,始终远远地缀在他们后方,利用嶙峋的怪石和扭曲的枯木巧妙地隐藏着行迹。
正是乌童及其麾下的几名点晴谷弟子。
“乌师兄,他们戒备很严,一直沿着开阔地走,我们不好下手啊。”一名弟子低声道。
乌童脸上挂着残忍而兴奋的笑容,舔了舔嘴唇:“急什么?猫捉老鼠,总要戏耍够了才好吃。杜敏行那个蠢货,以为走开阔地就安全了?哼,这秘境里,最危险的可不是看得见的妖兽…”
他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压低声音对身边几人吩咐道:“还记得昨天我们发现的那处‘沸泉迷窟’吗?那里地形复杂,岔道极多,而且弥漫着能干扰神识、令人心浮气躁的炽热蒸汽…更是那‘地火鼍龙’的巢穴所在!他们要想前往秘境深处的‘炎阳台’,那片区域是必经之路!”
“师兄的意思是…”
“我们绕到他们前面去!”乌童狞笑,“提前惊动那头沉睡的鼍龙,把它引向沸泉迷窟的主道!然后,再给我们的禹大英雄准备一点别的‘惊喜’…等他疲于奔命,重伤发作之时,便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记住,制造意外,手脚干净点!”
“是!”几名点晴谷弟子眼中都露出兴奋而残忍的光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计划已定,乌童几人立刻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一种诡异的、能短暂隐匿气息的符箓,悄然绕开大路,抄近路急速向着那所谓的“沸泉迷窟”方向潜行而去。
正午时分(根据光线判断),杜敏行一行人抵达了一片地貌更加奇特的区域。空气中的硫磺味和灼热感陡然加剧,前方出现大片不断冒着气泡、喷涌着白色炽热蒸汽的泥沼地,泥沼之中星罗棋布地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窟洞口,不时有滚烫的泉水从中喷出,发出“咕嘟咕嘟”的可怕声响。这里便是“沸泉迷窟”,蒸汽氤氲,视线和神识都受到极大干扰,令人心烦意乱。
“大家小心!紧跟我的脚步,切勿踩入泥沼!注意石窟中可能喷出的沸泉!”杜敏行高声提醒,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选择了一条看似经常有生物活动痕迹、相对坚实的路径,率先踏了上去。
众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在蒸汽中穿行,速度顿时慢了下来。高温和潮湿令人极其不适,每一步都需格外谨慎。
禹司凤眉头紧锁,空气中的炽热蒸汽让他伤口隐隐作痛,更让他不安的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心头。他强提精神,努力扩大感知,但神识在此地如同陷入泥潭,难以延伸。
就在队伍行至一处较为狭窄、两侧皆是巨大石窟入口的地段时——
“吼!!!”
一声震耳欲聋、充满暴戾气息的咆哮猛地从左侧一个最大的石窟深处传来!声波混合着灼热的气浪喷涌而出,震得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紧接着,大地轰鸣,一头庞然大物猛地从那石窟中冲了出来!
那是一条体长超过五丈、浑身覆盖着暗红色厚重鳞甲、形似巨鳄却更加狰狞的妖兽!它四肢粗壮如柱,利爪深深抠入地面,长满獠牙的巨口中喷吐着灼热的火焰和黑烟,一双竖瞳充满了狂暴与饥饿的光芒——正是乌童口中的“地火鼍龙”!而且看其气息,赫然已接近结丹期的修为!
这头鼍龙似乎被什么东西彻底激怒,冲出洞穴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朝着距离它最近、人数最多的杜敏行一行人发起了狂暴的攻击!巨大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带起呼啸的风声和灼人的热浪!
“结阵!防御!”杜敏行临危不乱,厉声大喝!
少阳派弟子训练有素,瞬间收缩阵型,各色防御法光亮起,试图合力抵挡。
然而这鼍龙的力量远超想象!
“嘭!”的一声巨响!
数名弟子组成的防御光幕竟被那巨尾一击抽得剧烈晃动,光芒黯淡,站在最前面的两名弟子更是直接被震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小心!”钟敏言大吼,挥刀试图吸引鼍龙注意。
褚玲珑也奋力斩出剑气,却只能在鼍龙的鳞甲上留下浅浅白痕。
场面瞬间大乱!
“不对!这鼍龙似是被人故意引出来的!”禹司凤被若玉护着疾退,目光锐利地扫过鼍龙冲出的洞口,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残留的微弱灵力波动,那绝非妖兽所有!
然而此刻已容不得他细思。鼍龙一击得手,更加狂暴,张开血盆大口,一股灼热无比的龙息火焰如同瀑布般向着人群最密集处倾泻而下!那个方向,正好有数名受伤倒地的弟子和正在试图组织反击的杜敏行!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众人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猛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的坑洞!一股极其强大的、混乱的吸力猛地从坑洞中传出,并非针对所有人,而是精准地、狡猾地笼罩向因重伤而气息不稳、正全力抵抗龙息威压的禹司凤!
这陷阱布置得极其阴毒,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趁他旧伤未愈、心神被鼍龙吸引、灵力运转最为滞涩之时发动!
“司凤!”若玉惊恐地大叫,想要抓住他,却被那突如其来的塌陷和混乱的吸力掀得一个踉跄!
禹司凤猝不及防,重伤之躯根本无力抵抗这股针对性的吸力,脚下瞬间落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直坠下去!
“禹师兄!”褚璇玑恰好看到这一幕,吓得失声尖叫,想也不想就要扑过去,却被褚玲珑死死拉住。
那坑洞之中,不仅传来强大的吸力,更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扭曲混乱的阵法波动!这绝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布置的、极其恶毒的传送陷阱!目的根本不是杀人,而是要将他传送到某个未知的、必定充满致命危险的绝地!
就在禹司凤身形即将彻底没入黑暗的刹那,他于急速下坠中,猛地抬头!
透过弥漫的蒸汽和混乱的光影,他看到了——就在对面一处高耸的石窟岩壁上,乌童的身影一闪而逝!那张脸上,充满了计谋得逞的、扭曲而畅快的狞笑!他甚至故意停顿了一瞬,对着下坠的禹司凤,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果然是他!
一切的巧合,鼍龙的狂暴,这阴毒的陷阱…都是乌童的阴谋!
无边的愤怒瞬间淹没了禹司凤!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乌童碎尸万段!但强大的吸力和阵法之力包裹着他,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与重伤带来的虚弱交织在一起,左臂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涌出,意识开始模糊…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瞬,在坑洞边缘焦急万分的若玉、惊呼的褚璇玑、以及那肆虐的鼍龙和混乱的战场景象都迅速远离、变小,最终被黑暗取代的最后一刻…
他仿佛看到,极高处的天际,在那蒸汽氤氲的模糊背景中,有一抹极其短暂、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红色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孤高地悬浮于一切混乱之上,冷漠地…俯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师姐…
是…你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花,在他彻底陷入黑暗的脑海中一闪即逝,随即被无边的冰冷和死寂吞没。
他的身体被那扭曲的阵法之力彻底包裹,消失在了深坑之中。
“司凤!!!”若玉趴在坑洞边缘,发出绝望的嘶吼,却只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渐渐平息的混乱灵力波动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上方,失去了禹司凤这个“目标”后,那诡异的吸力陷阱瞬间消失,坑洞边缘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留下狂暴的鼍龙依旧在肆虐,以及点晴谷阴谋得逞后悄然远去的阴冷笑意。
褚璇怔怔地看着那恢复原状的地面,眼泪无声地滑落,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恐惧和失落攥紧了她的心脏。
禹师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