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与外界灼热的秘境截然不同，如同瞬间从火山坠入冰窟。
紧接着是剧烈的震荡和翻滚，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击在坚硬粗糙的岩壁之上，左臂的伤口遭到二次重创，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脑海，瞬间将禹司凤从半昏迷的状态中彻底激醒。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自己正沿着一个陡峭的斜坡急速向下翻滚，碎石和尘土随之簌簌落下。他拼命想要稳住身形，但重伤之下根本无法控制，只能勉强蜷缩起身体，用未受伤的右臂护住头部。
不知翻滚了多久，下坠之势终于渐缓，最后重重砸落在相对平坦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灰尘。
浑身如同散架一般，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左臂更是痛得几乎失去知觉，温热的血液再次浸透了衣袖。禹司凤趴在冰冷的黑暗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的闷痛，喉头腥甜不断上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极深的地底洞穴，光线几乎完全无法透入，唯有远处岩壁某些特殊的矿物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磷光，勉强勾勒出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下空间轮廓。空气冰冷而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某种矿物的气息，死寂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粗重喘息和血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彻骨的寒意从身下的岩石和四周弥漫开来，不断侵蚀着他本就因失血而虚弱的身体，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险些再次昏厥过去。他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彻底瘫软下去。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重伤濒危，身陷绝地，孤立无援。灵力几乎耗尽，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在这冰冷死寂的黑暗地穴中，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乌童那计谋得逞的狞笑和那个抹脖子的手势再次浮现在眼前，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神。愤怒、不甘、还有一丝难以启齿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禹司凤，离泽宫首徒，何曾落到如此狼狈绝望的境地？
师尊的叮嘱，离泽宫的期望，簪花大会…这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难道真的要无声无息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不！
绝不能！
一股倔强到极点的戾气猛地从他心底升起，强行压下了那些软弱的情绪。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如了乌童那卑鄙小人的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艰难地检查自身的状况。内腑震伤，失血过多，左臂重伤几乎报废，灵力枯竭…情况糟糕得无以复加。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摸索着从怀中取出若玉为他准备的、仅剩的几枚基础丹药，看也不看便全部塞入口中，费力地吞咽下去。丹药化作微弱的暖流散开，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但对于严重的伤势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必须处理伤口，否则光是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咬紧牙关，用右手和牙齿配合，艰难地将左臂上早已被鲜血浸透、又被尘土玷污的绷带一点点解开。每动一下，都如同酷刑。当绷带完全解开，露出其下那个依旧狰狞、甚至因为翻滚而再次裂开、边缘泛着不祥白色的伤口时，连他自己都看得心头一沉。
没有清水，没有药物，没有帮手。
他沉默地看着那可怕的伤口，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他想起以前历练时受伤，师姐似乎从未用过清水清洗…她总是…
他闭上眼，回忆着岳绮罗那看似随意却精准无比的动作，回忆着她指尖那冰凉触感和偶尔流露的、对伤口的奇异“欣赏”态度。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已是一片豁出去的决绝。
他用右手抓起一把冰冷刺骨的泥土，犹豫了一瞬，然后猛地、狠狠按在了左臂的伤口之上！
“呃——！”剧烈的、难以想象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昏死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硬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挺住了这波足以让人崩溃的剧痛！
粗糙的泥土颗粒摩擦着伤口，带来的是地狱般的折磨，但也同时起到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止血和清洁作用。直到感觉伤口的流血似乎被冰冷的泥土和剧痛强行止住了一些，他才虚脱般地松开手，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气。
这自残般的处理方式，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躺在黑暗中，感受着身体的热量正在被冰冷的岩石一点点抽走，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不能睡…睡了…就真的醒不来了…
他拼命告诫自己，努力睁大眼睛，对抗着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虚弱和困倦。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涣散的边缘，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清晰地浮现出岳绮罗的身影。
不是那个高台上慵懒疏离的她，也不是那个石窟中诡异救治的她…而是更久远之前，在他还只是个刚入宫不久、因为练功出错而受伤的少年时，那个同样一身红衣、却会偶尔驻足，用那种看有趣玩具般的眼神看着他笨拙地给自己包扎的她。
那时她说了什么？
好像…是带着一丝嘲弄的…
‘小凤凰，连这点痛都受不住，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地万物，皆可为刃，亦可为药。蠢人才只会依赖那些瓶瓶罐罐。’
当时他只觉委屈和不忿，觉得这位师姐太过冷漠刻薄。可此刻，在这绝境之中，这两句话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天地万物，皆可为药？
他猛地看向自己刚刚用泥土粗暴处理的伤口，又看向四周冰冷坚硬的岩石，幽蓝的磷光…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刺骨的寒意。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起来。
是了…这地穴如此奇寒，远超寻常…或许…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艰难地挪到一处岩壁之下。越是靠近，那股奇寒之意就越是强烈，甚至让他伤口那火烧火燎的剧痛都似乎减轻了一丝。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触摸那冰冷的岩壁。入手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但他非但没有缩回手，反而将整个手掌，连同受伤的左臂，都紧紧贴在了那散发着极致寒意的岩壁之上！
“嗬——！”
极致的冰冷瞬间透过皮肤，疯狂涌入体内！那感觉，如同千万根冰针同时刺入，几乎要将血液和灵魂都冻结！带来的痛苦丝毫不亚于方才的土敷！
但他却死死咬着牙，任由身体剧烈颤抖，也没有松开手！
他疯狂地运转起离泽宫基础心法中那几乎被遗忘的、关于引导和转化外界能量的晦涩篇章！他将那侵入体内的极致寒意，不再视为痛苦和威胁，而是当作一种狂暴的、另类的“能量”，强行引导向那灼痛难忍的伤口和体内躁动不安的火毒！
以寒制痛！以冰封血！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稍有差池，便是经脉冻裂、伤上加伤的下场！
但他别无选择！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整个人如同冰雕般贴在岩壁上，眉毛头发上都结起了淡淡的冰霜，嘴唇冻得发紫，身体失去知觉，唯有意志还在苦苦支撑，精确地操控着那一丝丝残存的灵力，引导着寒意。
奇迹般的，在那极致寒冷的侵蚀下，左臂那撕裂般的剧痛竟然真的开始逐渐减轻！伤口处那残留的妖猪火毒似乎也被这奇寒缓缓压制、冻结！流血彻底止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被冻僵，才猛地松开手，瘫软下来，倒在岩壁下，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冷…彻心彻骨的冷…
但左臂的疼痛确实减轻了大半，伤口处传来一种麻木的冰冷感，反而让他从那无休止的剧痛折磨中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他成功了。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暂时稳定住了最致命的伤势。
极度的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这一次，并非昏迷，而是身体自我保护式的、极度需要的沉睡。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竟是：这种方法…是不是师姐曾经无意中“教”过他的？
地穴之中，重归死寂。只有那个蜷缩在岩壁下的白衣少年，浑身覆盖着薄霜，如同被遗弃的冰雕，唯有微弱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而在那遥远的地表之上，沸泉迷窟的混乱早已平息。地火鼍龙在杜敏行等人付出不小代价后终于被击退，或是失去了目标后自行离去。
若玉如同疯了一般在那陷阱消失的地方挖掘寻找，却一无所获，最终被杜敏行强行打晕带走。少阳派众人带着悲伤和愤怒，继续前行，却更加警惕。
褚璇玑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时常回头望向那早已看不见的坑洞方向，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无人知道，在那万丈地底之下，冰冷的黑暗正包裹着那个重伤的少年。也无人知道，在他那被寒意冻结的衣衫之下，心口处那枚一直贴身佩戴的、来自岳绮罗多年前随手赐下的、看似普通的护身符，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如同寒冬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顽强地护着他一线心脉不绝。
更无人知道，在秘境某个无人能及的至高点，岳绮罗迎风而立，红衣猎猎。她指尖缠绕的血色丝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感受着丝线另一端传来的、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波动，以及那其中夹杂着的、熟悉的极致寒意。
面纱之下，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复杂难辨的弧度。
“以寒淬体，以痛明志…”
“小凤凰，你倒是…从未让我彻底失望过。”
她的低语消散在风中，无人得闻。
地底深处，禹司凤在冰冷的沉睡中，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做一个漫长而寒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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