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地底深处失去了意义。
禹司凤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或许整整一天。他是被一种极致的、仿佛连灵魂都要冻僵的寒冷硬生生冻醒的。
意识回归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冰寒,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无孔不入地扎进四肢百骸,几乎要冻结血液,凝固思维。紧接着,是左臂伤口处传来的、被寒意麻痹后依旧顽固存在的深层钝痛。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唯有微弱幽蓝磷光照耀的黑暗。
他依旧蜷缩在那处散发着奇寒的岩壁下,身体僵硬得如同真正的冰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白色的寒雾,睫毛和发梢都结满了细碎的冰晶。若非心口处那一点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温热始终顽强地维系着一线生机,他恐怕早已在沉睡中被彻底冻毙。
必须动起来!否则必死无疑!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僵硬。他尝试活动手指,关节发出“嘎吱”的、令人牙酸的轻微声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肌肉撕裂般的痛苦和彻骨的寒意,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
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虽然已被奇寒麻痹大半,但那深层的痛楚依旧让他眼前发黑,冷汗刚渗出毛孔几乎瞬间就被冻住。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冰碴,刮得喉咙生疼。
腹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丹药早已耗尽,食物和水更是奢望。
他环顾四周,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冰冷、死寂、毫无生机。
难道真的要渴死、饿死、冻死在这里?
不!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散发着幽蓝磷光的岩壁上。既然这奇寒能为他所用,压制伤势,那这些发光的矿物呢?
一个念头闪过。他艰难地挪过去,伸出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抠下一小块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矿物。矿物入手冰凉,质地似乎并不坚硬。他犹豫了一下,将其放入口中,用唾液艰难地湿润它,然后小心翼翼地尝试咀嚼。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土腥和矿物涩味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并不好吃,甚至有些恶心。但片刻后,一丝极其微弱的、清凉的能量竟真的从那矿物中渗出,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缓解了那灼烧般的干渴,甚至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能量补充!
有用!
他精神一振,也顾不得什么味道了,立刻又抠下几块,如同品尝珍馐般,一点点咀嚼吞咽下去。虽然无法完全解决饥渴,但至少能勉强维持住最低限度的生机。
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自身的伤势和所处的绝境上。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些实力,至少要有自保和探索的能力。
他重新将手掌贴附在那奇寒的岩壁上,再次引导那刺骨的寒意流入体内。这一次,他有了更明确的目标——不仅仅是压制伤势,更要尝试利用这外界的极寒能量,来刺激和恢复自身几近枯竭的灵力源泉。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而危险的尝试。修士修炼,无一不是吸纳天地间温和的灵气,循序渐进。如此直接引导狂暴的异种能量入体,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毁的下场。
但他已无路可走。
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那一丝微弱的本命灵力,如同驾驭着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舟,迎向那汹涌而入的冰冷洪流。
痛苦!难以形容的痛苦!
那寒意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冰刀刮过,几乎要冻裂破碎!但他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凭借着对离泽宫基础功法无比扎实的理解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顽强地引导着、转化着那一丝丝可以被同化的极寒能量,汇入干涸的经脉,滋润着那濒临熄灭的灵源。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效率低得令人绝望。绝大部分的寒意都无法被利用,反而在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但他没有放弃,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剥离、汲取、转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被冻僵,才缓缓停止。体内那原本几近枯竭的灵源之中,终于重新汇聚起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带着冰凉气息的灵力!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开始!
他缓缓睁开眼,呼出一口悠长的白气,眼中虽然疲惫,却多了一抹微弱的光彩。
就在这时,或许是体内重新流动的灵力激发了某种感应,又或许是他的目光在适应了黑暗后变得更加敏锐,他忽然注意到,就在他倚靠的这片散发着奇寒和磷光的岩壁之上,似乎并非完全光滑,而是刻着一些极其模糊、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痕迹?
他心中一动,强忍着虚弱和寒冷,凑近了些,伸出右手,仔细地抚摸那冰冷的岩壁。
果然!那不是天然形成的纹路!那是极其古老而拙朴的刻痕!似乎是用某种尖锐之物,耗费了极大心力一点点刻画上去的。
幽蓝的磷光微弱地照亮着那片区域。他仔细辨认着那些早已被岁月磨蚀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图案。
那似乎是一组叙事性的壁画,风格古朴,甚至有些稚拙,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强大的力量感。
第一幅:似乎描绘了一个渺小的人影,被困于一片混沌与黑暗之中,周围是代表各种危险的、张牙舞爪的简笔图案。
第二幅:那人影似乎在挣扎,在探索,周围出现了一些代表“领悟”或“力量”的奇特符号。
第三幅:人影变得强大起来,开始能够驾驭周围环境中那些原本代表危险的力量(火焰、寒冰、风暴等)。
第四幅:也是最模糊的一幅…那人影仿佛冲破了某种束缚,身影变得模糊而宏大,甚至…似乎触及了某种关于“灵魂”或“永恒”的奥秘?壁画在此处变得极其抽象难懂,许多刻痕已然断裂消失。
这是…什么?
禹司凤心中巨震!这绝非天然形成!这是前人留下的遗迹!而且看其内容和那古朴的风格,恐怕年代已经久远到难以想象!
是谁?在这绝地深处留下了这些?那人最后成功离开了吗?还是最终化为了这地底的一抔黄土?
更重要的是,这些壁画的内容,隐隐与他之前的处境和那疯狂自救的举动…不谋而合!
绝境…挣扎…领悟…利用环境…甚至…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第四幅那关于“灵魂”与“永恒”的模糊图案,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师姐…岳绮罗…她那灵魂不灭的传说…她那诡异莫测的手段…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以及她对自己那异乎寻常的、若即若离的态度…
难道…难道她与这处遗迹…与这壁画所传达的古老奥秘…有所关联?!
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但一旦产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平息!
是了!若非如此,她为何那般特殊?师尊的信中又为何那般警告?她对自己的关注,难道不仅仅是因为“有趣”,而是因为…自己无意中踏上了某种与她相似的、却被视为禁忌的道路?!
巨大的震惊过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与明悟!
如果…如果这壁画传达的古老智慧是真的…如果师姐的道路并非唯一的邪路…那么他眼前的绝境,或许并非死路,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磨砺与机缘!
他再次看向那些壁画,眼神已然完全不同。不再是看古老的遗迹,而是在看一把可能打破命运枷锁的钥匙!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引导寒意压制伤势、恢复微末灵力。他开始尝试真正去“理解”这片绝地的“规则”,去“沟通”那无处不在的奇寒能量。
他模仿着壁画中那小人感悟的姿态,将心神彻底沉入与周围环境的感应之中,不再抗拒那寒意,而是尝试去接纳它,理解它运行的规律,感受其中蕴含的、狂暴却纯粹的“力量”。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加凶险,数次他都险些被那狂暴的寒意彻底同化,冻毙当场。但他骨子里那份倔强与不服输的韧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凭借着壁画带来的启示和那股想要揭开师姐身上谜团的强烈执念,他一次次从崩溃边缘挣扎回来。
渐渐地,一种玄而又玄的感应开始在他心间萌生。
他依旧冰冷,依旧虚弱,但他开始觉得,周遭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似乎不再那么充满敌意,反而变得…可以感知,甚至可以…进行极其微弱的影响。
他尝试着伸出右手,心念微动,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融合了寒意的灵力。
奇迹发生了。
在他指尖前方的空气中,几粒细微的冰晶凭空凝结而出,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缓缓盘旋、飞舞!
虽然微弱,虽然短暂,但这无疑表明,他开始真正初步“驾驭”了这片天地的某种力量!而非仅仅是被动承受!
就在他心神因为这微小突破而泛起一丝涟漪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剑鸣之声,毫无征兆地出现!
禹司凤浑身猛地一僵!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一直紧紧系在腰间、即便重伤昏迷也未曾失落的那柄佩剑——离泽宫弟子标准的制式长剑。此刻,那柄看似寻常的长剑,竟然在剑鞘之中自发地、轻微地震颤起来!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在这地穴更深、更黑暗的某个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与他的佩剑,与他刚刚领悟的那一丝冰寒剑意,产生了强烈的、跨越空间的共鸣!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和呼唤感,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系住了他的心魂,指引着那个方向!
那里有什么?
是另一柄剑?还是…与这壁画、与这奇寒之地、甚至与师姐那诡异能力相关的…某种东西?!
绝境之中,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前人的遗迹,古老的壁画,自身的领悟,还有那来自黑暗深处的神秘呼唤…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求生的欲望,变强的渴望,以及对真相的迫切追寻,瞬间压倒了一切恐惧和绝望!
禹司凤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眼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锐利如剑的光芒。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左臂依旧无法动用,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最后看了一眼岩壁上那模糊的壁画,将其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然后,他握紧了腰间仍在嗡鸣的长剑剑柄,目光坚定地投向那传来神秘呼唤的、更深沉的黑暗方向。
没有丝毫犹豫,他迈开了脚步,向着那未知的奥秘,一步步走去。
黑暗如同巨兽的口吻,吞噬了他微弱的身影。
地穴深处,唯有那幽蓝的磷光和剑鞘中低沉的嗡鸣,陪伴着少年坚定的步伐,走向命运的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