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离泽宫所属院落。
禹司凤盘膝坐在静室榻上，周身寒气缭绕，试图将体内残余的蝎毒彻底逼出炼化。然而，那毒素却异常顽固，盘踞在经脉深处，与那股因“天命”偏移而滋生的无形压力隐隐呼应，每一次运功都变得艰涩无比。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岳绮罗离去时那决绝冰冷的背影。
她为何出手救他？又为何在众人质疑时，用那般轻描淡写甚至自污的方式撇清？她明明可以……
剧烈的咳喘打断了他的思绪，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压下，指缝间却已渗出血丝，颜色暗红近黑。灵台深处传来针扎般的刺痛，眼前景物微微扭曲，耳边仿佛响起无数模糊的呓语，引诱着他走向某个既定的深渊。
他知道，这是“天命”的反噬。因为他选择了绮罗，疏远了璇玑，命运的轨迹正在强行修正，以摧毁他意志的方式。
就在这时，窗棂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红色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线，悄无声息地穿透禁制，钻入室内，下一刻，化作一个巴掌大小、眉眼妖异的红衣纸人，轻飘飘地落在禹司凤面前的矮几上。
纸人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非人的笑容，发出岳绮罗那独有的、慵懒又带着一丝冰冷嘲弄的声音，直接响在禹司凤的识海：
“怎么？得了头名，受了赞誉，这就心满意足，连命都不想要了？”
禹司凤猛地睁开眼，看到那纸人，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亮光，随即又被痛苦和复杂淹没。“师姐…”
“别叫我师姐。”纸人歪着头，动作僵硬却透着邪气，“看你这样子，真是可怜又…无用。明明告诉你我要走了，还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是存心要让我走的不安心？还是指望我会心软留下？”
她的语气刻薄至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禹司凤心上。
禹司凤脸色更白，急声道：“不！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无法控制地因你的离去而心神失守，只是被那该死的“天命”趁虚而入。
“只是什么？”纸人跳近一步，几乎贴到他的鼻尖，那画上去的眼睛空洞却仿佛能看穿灵魂，“只是控制不住你那点可怜的情愫？司凤师弟，你这副为情所困、要死要活的模样，真是……难看极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那丝嘲弄更浓，却又诡异地掺入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别的情绪，像是烦躁，又像是一种冰冷的告诫：“这世上的痛苦多了去了，情爱不过是最无用的东西。你若连这点心魔都扛不住，不如早点自我了断，也省得…碍我的眼。”
话音落下，那纸人忽然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一小撮黑色的灰烬，消散无踪。
仿佛她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给他伤上加伤，用最残忍的话语将他推入更深的冰窟。
静室内重归死寂。
禹司凤怔怔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矮几，胸口剧烈起伏，哇地一声，终于压抑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内的痛苦因她的话而骤然加剧，灵台的呓语变成了尖锐的嘶鸣，仿佛要将他撕裂。
为她心动，为她忤逆宫规，为她对抗那冥冥中的压力…换来的，竟只是“难看”和“碍眼”吗？
巨大的失落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冰寒的灵力开始失控般在体内乱窜，与毒素、心魔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彻底摧毁他的神智。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副宫主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突然在静室外响起：“司凤。”
门被推开，副宫主缓步走入，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黑血和禹司凤惨淡如金纸的脸色，眉头紧锁。他挥手打出一道精纯平和的灵力，暂时稳住了禹司凤体内暴乱的气息。
“副宫主…”禹司凤挣扎着想行礼。
“不必多礼。”副宫主走到他面前，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方才，可是岳师侄来过了？”
禹司凤抿紧苍白的唇，沉默不语。
副宫主叹了口气，语气莫测：“她的话，你不必全放在心上。她那性子…便是如此。越是在意，反而越是表现得浑不在意，甚至…残忍。”
禹司凤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副宫主继续道：“她若真觉得你碍眼，又何必多次出手？在地底是如此，在裂谷是如此，方才…恐怕也是如此。她那功法特殊，救人…未必是寻常路数，甚至可能…于她自身亦有损碍。她不说，不代表没有。”
这番话，如同在禹司凤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是啊，她那纸人来得诡异，言语极尽刻薄，但偏偏是在他心魔最盛、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时刻出现！她的出现，她的话语，像是一剂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引爆出来……
引爆之后呢？
是让他彻底沉沦？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联想到地底那诡异的生机，裂谷那精妙的灵力引导…她似乎总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他突破极限。
难道这次也是？用最伤人的方式，刺激他，让他从那份因她离去而产生的颓丧和心魔中…挣脱出来？
“她…”禹司凤声音干涩，心脏因这个猜测而剧烈跳动，带着一种混合了痛苦的希望，“她为何要如此？”
副宫主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宫主当年带她回来时，便说过，她非常人，其心难测，其性偏执。她认定的东西，便是毁了，也不会让与他人。或许…在她眼里，你已是她的所有物。既然是她的人，是生是死，是好是坏，自然只能由她来定夺。‘天命’…亦或是他人，都无权干涉。”
“她的人…”禹司凤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心底涌起一股战栗般的悸动。不是温情脉脉的守护，而是近乎妖魔般的占有。但这偏偏是岳绮罗的方式。
所以，她不是厌弃他，而是用她的方式在…“护”着他？甚至不惜自损？
所以，她那决绝的离去，是否也包含了…不想因她而让他承受更多“天命”反噬的考量？
一个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副宫主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亮光，语气转为严肃：“司凤，你是离泽宫未来的希望。宫主对你寄予厚望。有些事，有些人，你现在或许无法完全理解，甚至需要付出代价。但记住，强大的实力，才是应对一切变故的根本。无论是体内的毒，还是…其他的阻力。”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岳师侄之事，宫主自有考量。在她回来之前，你首要之事，便是尽快恢复，甚至变得更强。否则，即便她愿意为你挡下风雨，你又拿什么去站在她身边？甚至…去留住她？”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浇灭了禹司凤心中残存的迷茫与自怜！
是的，无论是为了弄清她的心意，还是为了有资格去追寻她、甚至将来能保护她，他都必须立刻振作起来！变得更强！
副宫主留下几句安抚和一瓶珍贵的固本培元丹药，便离开了。
静室重归寂静。
禹司凤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的痛苦和混乱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再次闭上眼，开始全力运转功法。这一次，不再是徒劳地抗拒毒素和心魔，而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主动引导着那冰寒的灵力，向着盘踞的毒素和滋生的心魔发起了冲锋！
痛苦依旧，甚至更甚。
但这一次，他心中有了锚点。
那句“难看极了”和“碍眼”不再是伤人的利刃，反而化作了淬炼心志的火焰。
她的方式如此极端，那他便用极端的坚韧来回应！
若这是她选择的道路，那他便陪她走下去！无论前方是荆棘密布，还是万丈深渊！
夜色渐深，静室内的寒气却愈发凝练纯粹，那冰蓝的色泽中，隐隐透出一丝历经磨砺后、斩断枷锁的锋锐之意。
他必须尽快好起来。
然后，去找到她。
无论她在哪里。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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