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调息,禹司凤几乎不眠不休。
他以一种近乎自虐的疯狂,催动着玄冰髓的力量,辅以副宫主留下的灵药,全力炼化着体内的余毒与心魔。每一次灵力冲刷经脉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与那顽固蝎毒和无形“天命”压力的对抗都险象环生。但每当他濒临极限,脑海中便会浮现那抹决绝的红影,以及那句冰冷的“难看极了”。
这成了他最好的淬炼之火。
终于,在第三日黄昏,他猛地睁开眼,一口粘稠如墨、散发着腥臭的黑血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竟嗤嗤作响,腐蚀出一个小坑。随即,一股精纯凛冽的冰蓝灵光自他体内勃发而出,瞬间充盈整个静室,空气中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又缓缓消散。
毒素尽除,灵台清明。他的修为竟因这番生死锤炼而更进一层,气息愈发内敛深沉,眸中的冰蓝色泽也更加纯粹坚定。
他起身,换上一身崭新的离泽宫白衣,仔细戴好面具,遮住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却遮不住那双眼中重燃的、甚至比以往更加灼人的光芒。
推开静室门,若玉立刻迎了上来,满脸惊喜:“司凤!你…你全好了?”
“嗯。”禹司凤点头,目光却已越过若玉,看向院外,“她呢?可有消息?”
若玉神色一黯,摇了摇头:“没有。岳师姐那日离开后,就再无踪迹。副宫主那边也无消息传来。”他担忧地看着禹司凤,“司凤,你刚痊愈,还是要多加休养……”
“我没事。”禹司凤打断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要去找她。”
“去找她?去哪里找?秘境这么大,而且……”而且岳绮罗那样的人,若想藏起来,谁又能找到?
禹司凤没有回答,只是抬步向副宫主所在的院落走去。他知道,副宫主定然知道些什么。
副宫主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正在案前挥毫泼墨,头也未抬:“决定了?”
“是。”禹司凤躬身行礼,“请副宫主指点。”
副宫主放下笔,审视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根基稳固,灵力精进,甚至因祸得福。不错,这才像离泽宫首徒的样子。”他话锋一转,“但你可知,追寻她的道路,比你炼化毒素要凶险百倍。她所在之处,或许比那裂谷死地更为诡谲莫测。你所面对的,可能不再是妖兽或乌童之流,而是…更为古老、更为诡异的存在,甚至包括她本身的不确定性。”
“司凤明白。”禹司凤抬起头,目光毫无畏惧,“无论何种凶险,我心意已决。”
副宫主凝视他片刻,缓缓从案几下的暗格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触手冰凉的黑色羽毛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暗纹,中心是一个小小的“泽”字。
“这是宫主的‘暗羽令’,”副宫主将其递给禹司凤,“凭此令,你可调动离泽宫在秘境乃至外界布下的部分暗线力量获取情报,但切记,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亦不可暴露此令存在。”
禹司凤心中一凛,双手接过。宫主竟将如此重要的信物给了他?这不仅仅是对他追寻岳绮罗的默许,更是一种沉重的期望与考验。
“宫主曾言,”副宫主压低了声音,“岳师侄功法与一处古老禁地或许有所牵连。据零星古籍记载,秘境西北极深处,有一片被遗忘的沼泽,常年弥漫着能侵蚀神魂的‘蚀魂雾’,其深处有上古战场遗迹,怨气与死气经年不散,偶有诡异生灵出没,常人避之不及。但那里,或许残留着与‘灵魂’、‘不灭’相关的古老痕迹…她若想寻找维系自身或对抗某些东西的方法,那里…可能是方向之一。”
西北沼泽,蚀魂雾,上古战场遗迹…灵魂不灭…
每一个词都透着令人心悸的危险与未知。
“多谢副宫主指点!”禹司凤紧紧握住暗羽令,这线索至关重要。
“去吧。”副宫主摆摆手,“记住,变强,然后活着回来。离泽宫的将来,需要你。而她…或许也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同行者。”
最后三个字,意味深长。
禹司凤深深一揖,转身大步离去,白色的衣袂在风中划出决绝的弧度。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拒绝了若玉同行的请求。他知道,前方的路,只能他独自去走。
凭借着暗羽令的微弱感应和副宫主提供的模糊方向,禹司凤离开了少阳派,孤身一人踏入了秘境广袤而危险的西北地域。
路途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越往西北,环境越发恶劣。瘴气弥漫的丛林、怪石嶙峋的荒原、潜伏着诡异毒虫的泥沼……不仅如此,他还敏锐地察觉到,暗中有几波人马似乎在追踪他。有时是其他门派对他这位新晋头名心怀嫉妒或好奇的弟子,有时则是一些气息阴鸷、目的不明的散修,甚至可能有点睛谷残留的报复势力。
他无心纠缠,凭借提升后的修为和巧妙身法,或隐匿,或速战速决,一次次摆脱了追踪。暗羽令他始终未曾动用,这是底牌,不能轻露。
同时,他也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天命”压力并未消失。偶尔,在他心神稍有松懈时,便会袭来一阵心悸或短暂的恍惚,仿佛要将他拉回既定的轨道。他甚至有一次在短暂的调息中,恍惚看到了褚璇玑哭着寻找他的模糊画面。
这让他更加紧迫。必须尽快找到她。
数日后,他终于接近了副宫主所说的那片区域。
眼前的景象令人悚然。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墨绿色沼泽,笼罩在一种灰紫色的、粘稠的雾气之中。那雾气仿佛拥有生命,缓缓蠕动,不时幻化出扭曲痛苦的鬼面,散发出能直接穿透灵力护罩、侵蚀神魂的阴冷气息——这便是蚀魂雾。
沼泽中,不时有巨大的、惨白的骨架半埋其中,有人形的,也有巨大妖兽的,皆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古远死气。更深处,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古建筑遗迹轮廓,如同巨兽的骸骨,死寂地矗立在雾海之中。
这里的气息,与岳绮罗身上那种诡异、古老、带着死亡与不朽特质的味道,隐隐有着一丝令人不安的共鸣。
禹司凤没有丝毫犹豫,运转玄冰髓之力,在周身凝结出一层薄而坚韧的冰蓝护罩,尤其护住灵台识海,毅然步入了那蚀魂雾中。
雾气瞬间包裹而来,冰冷刺骨,无数怨毒的呓语和幻象直接冲击他的神魂。玄冰髓的极寒之力有效隔绝了大部分侵蚀,但仍让他感到神识滞重,仿佛在粘稠的泥潭中前行。
他小心翼翼地深入,凭借着那丝微妙的共鸣感应和暗羽令极其微弱的方向指引,朝着沼泽最深处、那片上古战场遗迹的方向前进。
路途上,他遭遇了数次袭击。有由精纯怨气和死气凝聚而成、没有实体却专攻神魂的怨灵;有适应了蚀魂雾环境、体型巨大、甲壳坚硬的毒虫异兽……每一场战斗都凶险异常,不仅消耗灵力,更极大地损耗心神。
但他都咬牙挺了过来。每一次战斗,都让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更加精熟,意志也愈发坚韧。
又过了两日,他已深入沼泽核心区域。这里的蚀魂雾浓得几乎化不开,视线极差,地面的淤泥下隐藏着致命的陷阱。暗羽令的感应在这里似乎也受到了干扰,变得时断时续。
就在他凝神辨别方向时,前方浓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能量波动以及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啸!紧接着,是熟悉的、冰冷而暴戾的灵力爆发的气息——虽然微弱,但他绝不会认错!
是绮罗!
禹司凤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顾一切地朝着波动传来的方向冲去!
穿过一片扭曲的枯木林,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中,岳绮罗那一身红衣已被撕破多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她周身环绕着数十个血色纸人,但那些纸人此刻光芒黯淡,甚至不少已经破损燃烧。
而她正在面对的,是一头由无数惨白骨架和浓郁蚀魂雾拼凑而成的、高达数丈的恐怖怪物!那怪物没有固定的形态,不断扭曲重组,挥舞着由骨刃和怨念凝聚而成的巨大肢体,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撕裂神魂的尖啸和物理上的恐怖力量!
岳绮罗的身影在那庞然大物的攻击下显得格外纤弱,她的法术诡异莫测,纸人飞舞间带起道道血色流光,不断削弱着怪物,但显然她的力量正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甚至可能是…反噬期的虚弱!她的动作远不如平日那般从容狠戾,反而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艰难。
眼看那怪物凝聚所有怨气,发出一道足以震散神魂的咆哮,巨大的骨爪撕裂雾气,朝着她当头拍下!
岳绮罗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与冰冷的不甘,似乎准备施展某种代价极大的秘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绮罗!”
一声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与恐慌的嘶吼划破浓雾!
下一瞬,一道璀璨夺目、蕴含着极致愤怒与凛冽寒意的冰蓝剑罡,如同九天坠落的寒星,以决绝无匹之势,自斜刺里轰然斩落,精准无比地狠狠劈在那巨大的骨爪之上!
咔嚓——轰!
冰屑与碎骨齐飞!那怪物的狂暴一击被硬生生挡偏,砸落在岳绮罗身旁的地面上,激起漫天腐臭的泥泞。
禹司凤的身影如同坚不可摧的冰壁,稳稳落在了岳绮罗身前,背对着她,白衣在粘稠的雾气和弥漫的死气中猎猎作响,周身散发的冰寒灵压前所未有地强大而稳定,将那些侵蚀神魂的怨呓都逼退了几分。
他缓缓抬起剑,指向那重新凝聚、发出愤怒咆哮的怪物,声音因之前的急切而微微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的对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