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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双手托腮,对着桌子上已经冷掉的咖喱发呆。顺便叹了第五十六口气。是不是小朋友长大了就会开始叛逆。
太宰治变得奇奇怪怪的,有时候黏黏糊糊地缠着你,有时候你无意说了句什么他就突然变了脸色不理你了。
简直就像个恋爱时期心思纤细敏感的少女,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收在眼里细细解读出不同的意思。
太难猜了,小朋友的心思可太难猜了。
你叹了第五十七口气。
咔哒——
门突然被打开。
鸢色的眼睛对上你懵掉的眼神,其中暗暗翻滚着不知名的东西,他立马垂下了眼,你没看清楚。
是神秘消失了三天的小朋友。
他视线扫过桌子上的咖喱,眼睛弯了起来。
“姐姐在等我吗。”
“抱歉啦,最近工作有点忙呢。”
他嗖得一下窜到桌子前挖了一勺咖喱放进嘴里。
“欸,等等,已经冷掉了,我去热一下。”
“不行。”
他拉住你的手腕不肯放。
“三天没看见姐姐了,现在一刻也不想姐姐离开我的视线。”
他的视线焦点突然聚集在了你的嘴角。
“我说过最近几天外面不安全吧,姐姐又出门了?”
“为什么不听话呢?”
“没、啊,没有出门啊。”
你心虚地低头支吾着,拨弄指甲边缘的皮肤。
随即感觉到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在嘴角划过。
你愣愣抬头,太宰治看着你摩挲了一下食指和拇指。
“口红还没有卸干净哦。”
“啊、我……”
你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嘴角。
“好啦,我是出去了。”
去酒吧见了青木一面。
你不得不承认,什么都瞒不过太宰治,他的观察推理能力实在太强了。你那蹩脚的撒谎能力在他面前根本完全没用。
他没有问你去干什么,但眼角下垂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可怜兮兮的味道。
“姐姐不要再做出我让我担心的事情了好吗?”
你抿了抿唇,心想等会可能还有让你更伤心的。
嘴上却答应着。
“嗯。”
你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在不知不觉间一勺一勺把咖喱都吃完了。
你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一边收拾着饭碗拿去厨房里,一边随意地问他。
“太宰,不是说要给我介绍你的朋友吗?今天我正好有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空,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
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觉,你的话似乎是戳到了某个致命的点,在你的话说完的那瞬间,气氛霎时陷入了死寂,仿佛空气都凝固起来。
你心里咯噔一跳,转头去看太宰治。
他坐在原来的位置垂着头一动不动,维持缄默,像是睡着了,但下一秒你的想法就被否定了。
他抬起头来盯着你的眼睛,声音平淡。
“他们……没空来。”
他们永远也不会来了,他想。
你松了一口气,刚刚他的表现还让你以为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但你又觉得颇为可惜,毕竟,这可能是最后认识他朋友的机会了。
“太宰,我……想和你谈谈。”
终于说出来了。
你准备去远在国外的父亲那边一趟,虽说你也已经料到了回去准没好事,估计是要榨干你唯一的价值,但回去把一切摊开来说也好,告诉父亲你的真实想法,总比一直这么混混沌沌下去好。
“好,姐姐不介意的话,我想由我来定谈话地点。”
他出乎意料地平静,盯着桌布上的花纹轻声开口。
*
织田作与Mimic首领同归于尽,安吾是卧底。短短时间内,吧台座位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太宰治倚靠在展望台上的栏杆上,眺望着橘色的夕阳,眼神如一滩平静的死水,海风吹起他披在肩上的黑色西装外套。
这一幕太过熟悉,恍惚间你又回想起了一年前你刚带他回家的时候,你在这里找到了消失的他,眼前浑身散发出绝望颓废气息的太宰治和当初那个准备吞下苯巴比妥的瘦小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姐姐。”
他明明是笑着,你却觉得他像是在哭。
“可以告诉我活着的价值究竟在于何处吗。”
“毫无新意昏暗透顶的生活,人们戴着虚伪的正直面具,内里却充满着所能想到的任何腐朽肮脏的想法。理想中的天堂也不过是令人痛苦的幻想。”
“这样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世界,究竟为什么还会有人对它充满期待,想要活下去,想要守护它。”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这种事情问我也得不到让你满意的答案。”
“啊,好冷淡的回答,姐姐现在连哄哄我也不愿意吗。”
太宰治果然很敏锐。
人类真是神奇,有时候明明谁都不说,但彼此都对一件事情心照不宣。
“倒不如说,我也很想知道答案呢。”
“阿治,有些东西看得太清并不是好事,它只会让你更加迷茫痛苦,试着用简单点的思维方式思考吧。”
“你不是很喜欢蟹肉吗?那就为了期待下一顿蟹肉而好好活着吧。”
“这样糟糕的世界至少还有你喜欢的东西,不会觉得它可爱了一点吗?”
“就算那样……”是啊,至少还有姐姐,那么这个世界还是可以稍微忍受一下的吧。
“太宰治。”
说起来你很少用正经的语气叫过他的全名,因为那会像现在这样,无形中增加许多距离感。
“你其实很想要活下去吧?”
他听见你的问题惊愕地微微瞪大了眼。
你牵起他绑着绷带的手,很早之前,他就有这样奇奇怪怪的爱好,只是后来是因为受伤才缠的。
他象征性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任你一层一层地,揭开亲手为他缠在手腕上的绷带。
深深浅浅的疤痕遍布在他手腕上。你的指尖触上了最新的伤口,感受着凹凸不平的地方,那里才刚刚结痂。
“这道伤口,”你说,“只要再用力一点,就会死掉了哦。”
如果真的想死,自杀了这么多次,早就成功了,没有人能真的拥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
你曾经听说过,把自杀挂在嘴边的人,其实根本不想死,而是在向他人求救。
“啊,因为太痛了就下不去手了,我超怕痛的。要切这么深才能切到静脉什么的,果然做不到啊。”
“……”
“哈哈骗你的啦~其实是因为想着姐姐就不想死掉了啊,我死掉了姐姐肯定会难过的吧,我才舍不得让姐姐伤心。”
看着他那一副故作乖巧状的样子,你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青木的声音。
“你知道吗,你身边那个人可不简单。你把他当弟弟,恐怕他不这么认为。”
“你在说什么,虽然咱们关系还不错,但是你这么诋毁他我可是会翻脸的。”
他叹了口气。
“你还要纵容他到什么时候呢。看看你的衣服口袋的夹层吧。”
你把手放进口袋,在夹层的角落,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小小的东西。
——具有窃听功能的定位仪。
心中微微一沉。
一阵风突然从海面吹来,吹得衣摆翻飞,你将耳侧被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轻轻开口。
“阿治,你也有自己必须要做的那件事吧。”
“……姐姐会等我吗?”
“我啊——我该离开了。”
温度在你话语出口的那一瞬间降至冰点,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紧紧抿着苍白的唇瓣。
但这次,你感到有点无能为力,他总是无尽地试探,却永远不敢向前走一步。克服害怕只能靠他自己。
你把绷带又一圈圈缠回到他手上。
他反手握住你的手腕,还没系好的绷带倾泻而下,落在地上,被风吹得在地上翻滚。
他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你,里面凝固了深色的红,手腕上的力道在不停地加重,周围的空气粘滞了起来。
“为什么。”
“……姐姐的存款明明应该还没攒够。”
你试着挣开他的手,好吧,挣不开。
你叹口气。
“阿治,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我的存款藏起来,难道不就是想要我发现吗。”
“你心里明明也知道这样是根本无法阻止我的。”
他这么做,只是想向你撒娇而已。
“姐姐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横滨很美,你会爱上它的,对吗?”
他眼底微弱的的光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
你咬了咬嘴唇,避开他那样让你快要不顾一切心软下来的目光。
“卡里的钱都给你吧,密码已经改成了你的生日,虽然对于黑手党来说可能不算多,但这是我工作攒的所有存款了。”
“你的十八岁生日也快到了吧,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了。等你成年了……”
“我们就没有关系了。”
他眼中的火光倏地熄灭,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透,一丝火星都不可能存活。
他机械地松开你的手,后退一小步,脸上失了生机般的表情让你觉得不做点什么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于是你前近一步,执起他的手,嘴唇轻触他的伤疤,他有一瞬间的僵硬,指尖轻微地蜷缩起来,睫毛不知所措地上下抖着。
你耐心地踮起脚揉着他柔软的黑发,结果越揉越乱。
“阿治向来配得上世间所有温柔,我总是这样想的,直到此时此刻从未变过。”
所以才会不停地心软,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你啊,因为你值得。
太宰治突然像是压抑自己到了极限,紧紧把你抱进怀里,力道大得要把你揉进身体里,将脸埋在你颈侧,你看不见他脆弱的神情。
太狡猾了啊,说出这种话。
他如同落入陷阱徒劳挣扎的小兽一般发出了轻微的呜咽声,但仅仅一瞬,如果不是你离他近,恐怕以为听错了。
“你被安稳地爱着,应该有做任何事的勇气。”
——包括在这个残忍而美丽的世界活下去。
我是爱着你的。
请好好活下去。
他注视着你一点点远去的背影,有黑色的东西在眼里泥泞般翻涌,最后渐渐沉寂。
骗子。
——不想失去的东西必定会失去。
——我所追求的有价值的东西好像都不约而同地在得手的一瞬间消失了。
——即使是苟且偷生也值得追求的东西,一个也没有。
让我拥有了‘就这么活下去也还可以忍受’的想法之后,又无情地抛下我,你们都,太残忍了。
*
你拖着行李箱坐在候机区。
“由…前往…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B563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个人物品……”
广播里机械女声开始播报起了登机提醒。
到你的航班了。
你最后看了一眼手表,叹了口气,起身拉起了行李箱。
“哎!”
你被一个和你匆匆擦肩而过的男人撞了一下,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你刚想叫住他,他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小声对你道了歉就匆匆走掉了。
真是奇怪的人。
你咕哝着蹲下来收拾自己的东西,捡到最后一件东西的时候,你的手顿在空中。
它不见了。
*
居酒屋。
“内务省重臣在这种小酒馆独酌真是有点孤独呢。”
太宰治拉开种田山头火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给他斟满了酒。
“外面传言说你消失了好一阵呢 。”
种田山头火端着酒杯轻抿一口,享受般眯起了眼,淡淡地问着。
“在找新工作,所以你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种田长官。”
太宰治露出一个浮于表面的微笑。
看着那脆弱到一触即碎的虚假表情,种田山头火在心里感慨地摇了摇头,没有戳穿。
太宰治和种田山头火在居酒屋里聊起了叛逃港口黑手党后的洗白事宜。
“诶,你听说了吗?最近的飞机失事新闻。据说歹徒在飞机里藏了炸弹,最后引爆了飞机呢。无一人幸还。”
一旁喝酒的女生们闲聊完八卦聊起了最近的新闻。
“欸——真的假的!?怎么把炸弹带上去的?不可能做到的事吧?”
“不知道啊,总之真是灾难呢。”
……是你乘坐的飞机班次。
别人的灾难在他人嘴里,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饭后谈资罢了,大多数人都会虚伪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然后把它抛在脑后重新投入自己的生活。
太宰治心中的无趣感又加重一分。
……
聒噪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太宰治低头抿了一口酒,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口滑下去,带起一路灼热。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脸上莫测的神情,他捏住酒杯的指尖泛了白 。
‘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的话——
就一起从这个腐朽的世界里醒过来吧。’
太宰治起身,走出暖黄的灯光,一阵风掀起他沙色风衣长长的衣摆,孤独的背影越缩越小,直至完全融入漆黑的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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