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吃药

我在崩溃几十个小时以后，阿裕来接我回家，凡问我：“你走了吗？”我说：“嗯，我需要照裕。”阿裕老会说我是他的治愈系女友，一看见我，就感觉好治愈，我理解不来这种感觉，但我知道，在这一晚，我看见阿裕的时候，心里翻滚，我突然能笑的出来，很真诚的笑出来。

回来以后依旧很不好，还是老样子，睡不好，阿裕上班走后的房子格外安静，我只能听见鱼缸一次次响，突兀。睡不着，我躺着，一个小时，趴着，一个小时，跪着，一个小时，坐着，一个小时。时间无尽无尽的秒数，度秒如年。脑袋发空，巨大的压抑将我吞噬，心里好像有一座火山，在爆发，然后熄灭，岩浆滚烫，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寸草不生。手机成了那一刻我唯一的活路，可我不想碰它，我就那样，蓬头垢面的，在床上，煎熬了快一天。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我是哪天出的门了，我只记得我坐在长椅上，听着歌，看着夕阳从明到暗，感觉自己身体从热变冷，然后回家。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做，可我又想到阿裕的辛苦，我又逼着自己做，灯光好温暖，又好刺眼，我好像拖着一具残疾的身体，没做多少事，就累，满身疲惫，比跑长跑还累，比游几个小时泳还累，我又把自己摔进床里，开始盯着时间，等。房子很快就黑了，唯一的光就是时钟，每一个数字的跳动，光影打在脸上，变换。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那种画面，那种可怜。在黑暗里，无声的，无尽的绝望。

阿裕回来以后，轻轻地躺在我旁边，说：“我陪你躺一会。”他担心了我一天，可我也实在做不到假装我很好，实在做不到，让他不担心我。日益恶化的情况，和我的死撑，这些煎熬，阿裕看在眼里，他说：“你要不还是把药吃着吧。”我恐惧吃药，因为我深深知道这些药到底会给我带来什么将会带走我什么。我不记得第一次服药做治疗的时候，都经历了些什么，记忆变得开始模糊，但我能记得我的痛苦，我那时候的每一丝痛苦。我都记得。我也记得我服药后的几年，我变呆，没有快乐没有悲伤，变得麻木，记忆力减退，嗜睡，等等等等，还有我日益损坏的胃。有些大脑的损坏，可以修复，有些却不能。吃这些药，必然会得到一样失去一样，总有人会跟我说，这是副作用，不是后遗症。我好想反驳，但我选择了闭嘴，只有吃过药以后才知道，有些东西，产生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不可逆三个字就和以前我的诊断书上精神病三个字一样扎眼，我逃避，这也许是我逃避的最好的事情。我不会提起，也就不会想起，这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是一件极其无力的事情，不可更改，所以就算提出来，也没什么用了。

那天晚上，我开始服药，和以前一样，三颗舍曲林，忽略了一点，就是我以前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吃这么多。这天晚上是我最难熬的一个晚上，我和阿裕说话，发抖，震颤，心慌，心悸，呕吐，拉肚子。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抖得最厉害，我控制不住，牙齿碰的咯咯响，浑身都在抖，我坐在沙发上，颤颤巍巍取了一根烟，感受这些情况，恐惧，我喊阿裕，在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顾了，我需要阿裕。他出来紧紧抱着我，亲吻我的嘴唇希望我的嘴巴可以抖得不那么厉害，我颤抖着，盯着阿裕，我说：“你害怕吗裕，我害怕，我害怕。”我连话都说不清楚，说话的时候嘴巴在颤抖，抖个不停，我想让我停下来，我盯着阿裕的眼睛，如果我能看见我的眼睛，无助，恐惧，我号啕大哭。我不能，不能让阿裕看见我这个鬼样子，我连一句话都没办法说清楚，我咬住嘴唇，死死地，这样我的嘴就不抖了，我掐住自己的大腿，抱紧自己，渴望这样，能减轻我的颤抖。阿裕让我松开，我不，我像个怪物一样，我真的是个怪物了，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怎么了？

直到现在，想起当时的场景，我仍心有余悸。不过好在，只是突然开始吃药药量过大，医生帮我调整了药，然后她告诉我：“没事的，即便有复发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好好吃药，先观察。”她的话像定心丸一样，让我松了不少气，心里突然减轻了很多很多不好的想法。作为医生，往往穿上白大褂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能给人绝望，也能给人希望，他们像救命的唯一审判者一样，只要他们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开始吃药以后，副作用先来了，差距很明显，开始发愣，恶心，更吃不下饭。那天早晨，我很难受，要撕裂一般的难受，这种难受，你可以想象出车祸，我的一条腿被硬生生拽下，然后压在车轮底下，扭了一圈，那种感受。我爬起来，靠在窗边，我想呼吸，打开窗子，坐了很久，抱着钢钢，就那样坐着，可是不行，我还是难受，我真的好难受啊。于是我想，要是我有一把刀。要是我有一把刀。就这样鬼使神差的，我打开了厨房门，拿了刀。一刀一刀，我感受不到疼痛，我的痛感最起码减轻了一半，我想着自己这一路的不堪，负罪感油然而生，我对不起身边的所有人，我给他们带来了痛苦，这一切都因为我，我这个人。我恨我自己。阿裕看见我这个样子，他心痛不已，不管当时他说了什么，有意无意，都过去了。我仍旧相信，他不会放弃我。不会丢下我。会接住我的一切。会让我放心展露我的一切不堪。阿裕送我回学校的这一路，他陪我说了很多话，乱七八糟的，他夸了我很多，于是找见了一个绝妙的办法，能维持我心情的办法，就是在我感觉不对的时候跟我说话，说什么都行，聊过去，聊现在，聊以后，然后就是夸我。很厚脸皮吧，但我就是缺夸我。只有在夸我的时候，真诚的夸我的时候，我才能找见自己的价值，才会觉得自己并没有一无是处，才会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废人，才会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一切像梦一样，好像不真实，又好像真正存在，现在每天说最多的话就是：“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先活着为主。

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