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的是琴课。还未上课,你轻抚了下自己的琴,不自觉轻弹几下,琴音缓缓流出,吸引了周围还在玩闹的人。
沈芷衣星然的琴技真好啊。
你停下手中的动作,自嘲地笑笑。上辈子因谢危喜琴,愣是逼着自己从一个榆木疙瘩苦练成个‘高手’。
可惜,又有什么用呢。
顾星然几声而已,哪儿听得出好坏。
沈芷衣先生怎的来这么早?
你有些心虚地回头,外头风大,谢危披了件天青的鹤氅,斜抱着一张装在玄黑琴囊里的琴。
谢危初次讲学教琴,不敢懈怠,为防万一,多作准备,所以来得早些。
沈芷衣原来如此。
谢危款步从殿外走进来,从书案旁边经过。你不敢转头。
直到瞥见一角深青的衣袂从身边划过了,才悄悄抬起头来,朝上方看去。
谢危走到殿上站定,也不说话,只低眉垂眼将那先前抱着的那张琴搁在琴桌上,去了琴囊后,信手抚动琴弦,试过了音,才缓缓放下手掌,略略压住琴弦,抹去了那弦颤的尾音。
那试音的两声,浑如山泉击石,又仿佛涧底风涌,听了竟叫人心神为之一轻。
抚琴的人如何先说不说,琴定是极好的琴。
你打量那琴,只见得琴身暗红近黑,漆色极重,隐有流水祥云般的纹路,看着不旧,即便看不到琴腹上阴刻的琴名,你也一眼辨认出这是谢危自己斫的琴里最常用的一张,唤作“峨眉”。心于是没忍住一紧。
上辈子谢危围宫后焚得就是这张琴。
谢危今日要学的是琴。谢某知道,诸位小姐,包括长公主殿下在内,大多对此已有了解。不过眼下既然都跟了谢某学琴,便请大家将往日所学都忘个干净,权当自己并没有学过,从头来过,重新开始。
谢危古人云,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世有五音。所以传说,最早时,神农氏削桐为琴,绳丝为弦,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上合五星,下应五行,奏为圣音。后来周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了一根线,称作文弦;武王伐纣,又加一弦,是为武弦。从此合称为‘文武七弦琴’。
谢危持戒尺,手负在身后。人信步从殿上走下来,目光则从下方众人的面上掠过。
谢危学琴不易,逆水行舟,有时其难更甚于读书。说学琴三年小成、五年中成、七年大成者,乃以术论,然则学琴是道,有了道方称得上有成。不过你等年岁不大,区区半年时间,实也学不着什么,若能得皮毛,略通其术,也算不差,是以今日谢某便从坐与指讲起。
沈芷衣那谢先生学了多少年的琴,现在算什么境界呀?
谢危我自四岁起学琴,如今勉强算摸着门槛吧。
众人惊讶,怕是心里都道他自谦过了头。但你知道,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谢危从右手八法教起,由他先给众人示范过了一遍,再叫她们有样学样跟着来。
当中有一些世家小姐早就学过,自然一遍就会。
奉宸殿内于是响起了简单断续的琴音。
只是你凝视着自己身前这张琴,却是无论如何都弹不起来。一道阴影在琴上投下。
谢危为何不弹?
顾星然我…不太会……
越说后面因为心虚声音越小。
谢危方才试音不是弹得挺好。
顾星然先生不是说权当自己没学过。
谢危弹一段我听听。
走投无路,硬着头皮也得弹了。只是心里始终忿忿不平。
前世因谢危喜欢,你不知搜罗了多少好琴名谱,顶着他没有慧根的话练了多久的琴才练得今日这副模样。
那又有何用呢?琴谱在围宫那日尽数被烧。至于这个人,他也是毫不在乎,又怎会关心自己琴弹得如何。
相由心生,在音乐上也是如此,琴音也受演奏者心情的影响。
于是谢危听到的这一段琴音或是急了,或是慢了,有时短促,有时长颤,中间或许还夹杂着手指不小心碰到另根琴弦时的杂音。突兀难听,刺耳至极!
谢危停!
谢危平日虽然自带不怒自威的感觉,但大多以温柔平和的外表示人。
突然一声,吓得众人不自觉抖了一下。你暗道机会来了,手指一勾一挑,随着‘啪’的一声,琴弦断了。
谢危下意识伸出手,宽大的衣袖将你挡得严实。
你疑惑地看向他,难不成是怕断掉的琴弦刮到自己?
抬起头正对上谢危的目光,你心道想多了。
谢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