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地下室还没有令人找不到路,可见之后的迷宫完全是语落老师的个人杰作。
沈渐走出教学楼门的时候,暮色没来得及更深。
她在门口的台阶上站了片刻,两侧的墙壁上各安了一面落地镜,里边仿佛有镌刻在各个时空的残象,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走近点儿。
沈渐侧了侧头,没由来的想回教室里看一看。
之前空间传送的时候注意过,高一一班的教室始终坐落在三楼最西侧,顺着教学楼正门的楼梯就能上去。
三月份的天黑的还挺早,晚上六七点就看不见光和人影了,走廊里回响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沈渐在门口站定,忽然没了进去的想法。
只要她不推开门,这里边儿就是薛定谔的教室,在她未推开门前,没人能确定这教室里有没有人,是属于二十年前的时空,还是她的现在。
“......啊啊。我的妈,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离谱的事情......”她靠着走廊的墙,凉意顺着衣料透进了骨子里,揉着头发感叹道:“发生就发生吧,为什么这种离谱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现在要不要回去?怎么回去?就去了之后又怎......哦呦?”
兜里传来一阵震动,被按了静音的手机不甘的叫嚣着。
沈渐没反应过来,解锁了屏幕后接了起来:“喂?”
手机里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她后知后觉的低头一看——是班长打来的电话。
沈渐的手机差点掉地上。
她扫视了一眼屏幕,手机显示的还是二十年后的日期和时间,app一个没少,看来时间穿越把她身上的事物也都一并带过来了,没让她裸奔。
“喂?班长?”沈渐又试探着问了两句:“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面依然没动静,又等了十几秒,沈渐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指骨捏了个遍,缓缓摁断了电话。
看来手机还保持着二十年后的时间,有人在二十年后给她打电话这手机能接收,但她的声音传不过去,对面的问话也传不过来,她们隔着一个时代的距离。
估计发消息也发不出去,既然现在打游戏看小说刷新闻也没意义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那她还要这手机何用?
......还是留着吧,万一之后后悔了咋办。
沈渐最后看了一眼教室门,转身离开了学校。
某些硬性规定宿舍里不能留人的时期,她一直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现在旧城的九中走是走了,旧街的家建都没建,除了直接去流浪,她都想不出来自己该往哪走。
而且现在似乎她去哪儿都名不正言不顺。
沈渐其实想过正好有大把时间了,顺路去解冥看看也挺好的,搞不好能再找几个二十年后的大佬现在的年轻人结个孽缘,但她忽然发现她压根不知道解冥在哪。
或者投靠冥师......算了。
把现在这个时间段的旧城给摸透了,再随处转转,边找回去的路边找二十年前的长辈朋友,现在看来只有这符合逻辑了。
虽然可能她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沈渐憋住撞墙的念头,没在校门口停步,往小巷子里一扎,抄小路去了旧街。
在这个二十年前的现代化社会里,九中不远处有块很特殊的地盘,一栋楼挨一栋楼,楼之间的过道狭窄陈旧,充斥着灰尘和油烟味,小路一条接一条,暗地里四通八达,于少有的没有高楼民房的平地上敞亮起来,周围一圈顺水推舟多了许多花鸟市场、古玩城等带着年代感的文艺复兴设施,旧城里也跟着多了一条旧街。
描述的详尽一点,大概就像没多少年前京城的胡同串子,里边儿有穿着大裤衩子边往外走边打哈欠的老大爷,不远处的油烟机吱嘎吱嘎的响,按着铃骑车匆忙路过的年轻学生,嘴上还叼着来不及吃的油条,路旁的银杏树还是街坊邻居小时候七手八脚爬过的那棵。
好像是在十六七年前,考虑到旧街一片密集的人流量和所处的交通中枢位置,这边儿肩摩肩背对背的一片居民楼才整体翻新重修了一遍,过道跟马路宽了不少,但幸存的小巷子依旧蔓延着年代的气息,像是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里遗世的存在。
十六七年前。
所以现在这里......根本没有翻修!
时间正值晚高峰,沈渐看着纷乱的喧嚣人群和街道两侧的小吃摊,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哭。
左边离的最近的是个烧烤摊,有几个二三十岁的青年正坐在马路牙子上撸着串,常见的绿色玻璃质啤酒瓶碰在了一起。
她在原地站着,一时也想不清该往哪走,闲着也是没事,自然而然的关注起了周围,耳朵里钻进了那几个小青年边喝边聊的闲话。
她没明目张胆的打量对方,对方却偷摸着关注到了她。
“欸,看旁边那小姑娘咋那震撼的表情,第一次来这儿?不认路?离家出走吗?”
?好家伙,我怎么就变成叛逆少女离家出走了?
沈渐的余光循声瞥了过去。
说话的青年高瘦白净,下巴上冒出了点胡茬,嘴里叼着根烟,眉眼间却尽是温存,鬓角理得恰如其分,手上的酒瓶已经见了底。
他右脸上有道三四厘米长的伤疤,大概是落下的时间久了,只留下淡淡一道浅色痕迹。
“不好说,咱来个不恰当的比喻,倒像小时候住这儿,离开过一段时间,再回来故地重游一样,一时没认出来......再加上有点反差突兀的感觉。”
为了避免被人观察到自己在观察他们,沈渐视野的范围不大,只能听见说这句的是个说话语调略显上扬的女声,如此反而容易让人忽略对方的声音本身更偏向于低沉一点。
“欸——确实?这看着像在分辨,不像在接收新事物。”
这句换成了另一个细得有点发甜的女声,听不出具体年纪。
“不是?怎么就一本正经的开始分析人家的微表情了?这算偷窥吧......你们果然是变态啊,那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不带就一个人回这儿来?家里大人也不管管?真是离家出走?”
最初的青年啤酒瓶差点没掉地上,重心往后移了移,嘴里的烟没一会儿便移到了手上。
“欸行了行了我的妈。”传来一个男声迅速制止了话题:“能聊点儿该聊的吗,传播点正能量吧,万一人家就是普普通通的回家呢?大晚上聚一块讨论无辜过路人的心理经历和家庭背景,终于疯了?”
路人本人:......
并没有被讨论到,谢谢!
沈渐装作兴致勃勃的翻出了手机,在主页里随手划拉着,试图让自己待在原地的姿势不那么僵硬。
“什?”烧烤摊那边,有个青年男子的身影从摊主旁边往马路牙子这边走来,显然是听到了刚刚的对话:“你们终于疯了,那我就放心了。”
看到聚在一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再反向观察下去恐怕会被有心人发现,见他们也没再聊什么有意义的话题,沈渐便撤回了关注点。
谢邀,严格意义上,如果顺着时间线往下走,她确实是第一次来这儿,被某种意义上的“震撼”到了或许有点,小时候住这儿是真的,高中寄宿离开了一段时间也是真的,故地重游也是真的,猜的都八九不离十。
确实在分辨,因为接收不了!
什么都不带是因为喝着校长室的茶喝着喝着就穿越了!离家出走算不上!家里大人可能不是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她没再关注这街边小摊的插曲,循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迈进了四通八达的小巷。
客观来讲,沈渐的运气挺不错的,她没走两步就成功踏进了一个死胡同。
“......这人呐就得往前看,前面是墙就要翻过墙,命运让我到这里来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不能退后,不能后悔,不能放弃!”沈渐扬起手臂鼓舞自己:“我一定要顺着这条路走到黑!来!xdm看到这堵墙了吗!我接下来要翻过它......”
好吧,走到墙底下又忽然泄气了。
沈渐打量着眼前的墙,打算重新寻找命运的选择。
正要转身原路返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明显的脚步声,只有一声。
比起脚步声,更像处在一个匀速走动中的状态的人停步时产生的动静。
只有一声,更像一种明明白白的告知或提示。
这是什么早期人类迷惑行为?
沈渐动作没有凝滞,毫无顾虑的回身看向这死胡同狭窄的、唯一的过道。
面前站着个少年,甚至可以说是个孩子,比她矮了近半个头。
狭路相逢。
那孩子的发丝又细又长,刘海几乎压过了眉毛,其下半遮半掩的那双眼睛,美得惊心动魄,左耳前的刘海较长,用细发绳绑成了一束,充其量才十一二岁,可现在独自一人站在富有年代感的小巷里,莫名生出种憋闷的压抑感。
沈渐可以负责任的说,目前为止,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微垂的眼睫让人辨不出他是神是魔,是善是恶。
明明只是个孩子而已。
只是看上去是孩子而已。
她清晰的意识到这点。
沈渐出神的几秒钟,那孩子微微抬起头来,即使角度是仰视,但还是给人种“平起平坐”的感觉,出声道:“美人哥哥。”
“......”?这是在暗示她平吗?
“啊,看来是美人姐姐。”
“......”沈渐捏了捏鼻梁:“好,有眼光,美人就不说了,我看上去很像哥哥吗?”
那孩子幅度较小的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却不让人产生不怀好意的错觉:“现在很多修士都有点儿少见但也合理的爱好兴趣之类的,我怕认错了惹美人姐姐生气——”
算嫩的声音,但不带一点奶声奶气,语调不过分幼稚以至于显得像撒娇,也不至于很显著的和成人的说话方式没什么差别,如果硬要给一个评价,大概就是“是个讨人喜欢的普通孩子”。
“......”这就是你叫我哥哥的理由?我直接迷惑行为。
哦,是因为美人是用来称呼女性的,哥哥是用来称呼男性的,所以你就两个一起叫了,以免尴尬超负荷?
但孩子你不应该有这种刻板印象啊,美人又不是美女,美男也是美人啊,是因为美女哥哥听上去很奇怪还是因为美女这个词对于十二岁的孩子来说稍微有点超前?都是说漂亮姐姐或是漂亮哥哥?
也不应该啊,她十二岁的时候都已经——哔——
“啊,怎么消音了,明明也没什么。”沈渐自顾自的突然来了句感叹,冲面前简直是不择手段变着法说她是美人的孩子弯了弯眼角,示意自己还不错的心情:“欸你继续。”
那孩子自然的走近了一步:“嗯,美人姐姐......”
沈渐的肢体语言依旧介乎于放松和紧绷之间模糊的一个界限,笑意不减:“嗯。”
没等她再做出什么表示,那孩子忽然就从眼前消失了。
或许也算不上消失,因为“过程”这个东西都被省略了,这倒是有点熟悉。
有个直观的念头赶在种种想法之前明晰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好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