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了，更近了！
转过小沙湖高高的拦堤，便是耳熟能详的地名：嫁金盘、螺蛳堆、张家垸、虾公丘……这是一九三七年的初夏。一身白色学生装的小伙子丁冲，健步如飞。他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古人“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真切感受。
再过两天，就是他二十五岁生日了。可是他从十三岁起，就远离家乡，没有再在父母面前过过生日。十三年，他没有见过父母，没有见过哥哥，没有见过家乡的伙伴们。他在干什么？读书。
十三岁，丁冲私塾还没有念完，集苛刻、倔强、严厉、粗暴于一身的父亲丁大成，就逼着丁冲前往县城玉沙城念书，接着，有被送到省城武汉念书。丁冲曾经不顾父亲高举的棍棒，当面顶撞：“你这个肉头财主！你这个秦始皇！你打，你打死我，你就成孤老了！”
父亲恶狠狠地对他说：“打死你，老子还有丁峰！……你滚，不在外面读出点名堂来，就不许回丁村！”
也许是赌气，也许是真的想出人头地，丁冲果然十几年没回江汉平原的家乡丁村。在县城，读书的费用，都是管家老余定期送过去的。家里的情况，只能从老余的嘴里，略知一二。某一次丁冲从老余嘴里知道母亲丁王氏生病了，想回去看看，却被父亲断然拒绝。后来去了武汉的大学堂，丁大成老爷就通过邮局，把钱寄过去。丁冲向家里写信，父亲自己不回信，也不许任何人回信。丁冲因此就成了“被遗弃的儿子。”
这父子俩是有多大的仇恨？
丁冲本是原本是老丁家的二少爷，是个调皮捣蛋的花花公子。丁大成丁老爷一心想要把两个儿子培养成才，延请了资深先生，来家里设学堂教书。哥哥丁峰，老老实实，腼腆寡言。先生很喜欢。丁冲则不同了，多次戏弄先生，甚至直接上手打先生。老丁家，家大业大，先生又不敢轻易得罪，只好卷铺盖走人。丁冲一连赶走了七八个先生。最后那个先生，是个近视眼。那天，门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先生上了生课，就叫丁冲和一些陪读的长工小孩读书，自己则眯着眼睛看文章。丁冲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冲天炮仗，偷偷丢进了先生脚下的火盆里。不一会，“砰”的一声巨响，火盆炸飞，先生哭叫一声“妈呀！”往后便倒。炽热的炭火全泼倒在先生的棉袍上。要不是其他几个学生抢得快，先生就要被烧死。
这事一传开，方圆百十里的先生都不敢来丁家执教了，说是钱给的再多，也没命消受。丁大成恨铁不成钢，一顿棍棒，差点要了小儿子的命。
附近的先生们，有时候聚会，就拿丁老爷的小儿子，作为笑谈。却说其中有个冼老夫子，不信邪，说：“屌兵，是好兵！你们自己没本事，还怪人家小孩子不成器！”
先生们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不再说什么。
五.出头救人
八大护法不敢擅动。丁虎见状，放开了抬着帘材的手，几步跨上岸，“嗖”的一声，跃上大桌子，向丁冲欺身而进，口里不干不净：“狗子的，你找死？！”
丁虎也是练家子，功夫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他的裂碑手，真的打裂过石头呢。很多人都亲眼所见。河岸上的人，见有变故，纷纷乱喊：插了！插了！……抬上来！抬上来……
跳上大桌子的丁虎，看丁冲身材瘦削，以为必然手到擒来。只见他左手二龙戏珠，直取丁冲双目，右手撩阴爪，袭击丁冲命根。说时迟，那时快，谁也没看清丁冲是怎么躲避凌厉攻势的，也没见他怎么出手的，丁虎就狼狈地跌下桌子，痛苦地缩成一团。丁冲学习过冼老夫子的小擒拿，十几年勤练不辍，里面的大挪移、分筋错骨、穴位点打等绝招，早已烂熟于心。他常常可以一招制敌，甚至一招毙命。
丁大仁无可奈何，只得一招手，让另外的七个人，把帘材抬上岸来。丁冲放开丁大仁，一揖到地说：“族长大伯，小侄多有冒犯，过后再负荆请罪。”
丁冲跳下大桌子，迅速去解开滚着的帘材。人被帘材十道八道滚得紧紧的，呼吸都十分困难。加上这大热天的，就算不插水，时间稍长，也要把人闷死。帘材拆到最后一道，一个年轻女人雪白的肉体裸露出来，人还活着。丁冲急忙用一截帘材盖住女人的裸体。河岸上人们哄笑。
丁冲指着丁大仁怒道：“就是死刑犯人也有尊严！剥光女人的衣服，咱族规上也写了吗？你们这是丢了我们老丁家的人！”
丁大仁表情僵硬，不知道怎么下台。他任族长几十年，还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放肆。丁大仁终于撕下长者的面具，高叫：“八大护法！”
八个人齐声回应：“在！”
丁大仁指着丁冲说：“给我打死这个混账东西！”
八个人一拥而上。他们不相信，八个人打不赢丁冲一个人。丁冲蹲在地上。八个人都用脚来踢。丁冲双手快如闪电，在他们的脚底，弹钢琴似的，点击了几下。八个人就跌坐在地，爬不起来了。他们不敢再出招。看的人都知道，丁冲是手下留情了的。要不然，以他这么快的身手，弄死八大护法，易如反掌。
王芸的母亲拿着衣服，哭哭啼啼过来：“我的儿啊……”丁冲扭头向河岸上喊道：“丁当，哪个是丁当？快来把你老婆弄回去。”
垂头丧气的丁当过来，跟老妇人一起，帮王芸穿上了衣服。丁当背上王芸，正要往家里去，却被他父亲丁大富一把拦住：“不祥之物，不要弄回我家。你背到别出去！”
丁冲上前说：“大富叔，王芸怎么就是不祥之物？她被人欺负，你们家里人也欺负她？”
丁大富就是挡住去路，不认丁当被王芸回家：“小子，你不是能打吗？打死我，就可以吧这个女人弄到我家了。”丁冲无奈，说：“丁当，先背到我家去。”
丁当小声嘀咕：“丁冲哥，你还那里有家？”
最终，丁当背着王芸，跟她娘走了。那是去往王芸娘家王村的方向。后来，丁当从王村回来，就被父亲丁大富逼着写了休书，与王芸断绝了夫妻关系。
丁大仁从台子上下来。他今天这人丢大了。但他丁大仁毕竟见过世面，反过来想将丁冲一军：“贤侄，我们说不过你，也打不过你。这族规也不要了。但事情搞成这样，你总不能一走了之，不给乡亲们一个交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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