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七.老余的讲述

　　黄土田，在村南里许。那里有个小垸堤，围住里面二百亩良田。发大水的时候，就可以不淹渍庄稼。江汉平原多水患，这样的垸堤到处都有。黄土田的这个垸堤是丁冲家的，二百亩田地也是他家的祖田。肉头财主丁大成很会经营田地，每年收获的粮棉，堆得像几座小山。他一步步把家里变成了丁村的首富。

　　黄土田边上，建有一排平房。那是临时仓库，放置农产品和大量的农具。管家老余，常年就坚守在这里。至少，每天晚上都要睡在这里守护田产。

　　正在仓库门口柳荫下坐着发呆的老余，忽然看到了丁冲，以为眼睛看花了，也以为自己在做梦。自从三年前最后一次前往武汉送学杂费，没见着丁冲，一打听，才知道这个不安份二公子，多次参加闹学潮，闯了大祸，被当局追捕，生死不明……

　　丁冲叫了一声：“余伯！”

　　老余惊喜地说：“二少爷！真的是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丁冲坐到椅子上，说：“余伯，你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老余抹去泪水，说：“回来了好。你要是再不回来，你们这户老丁家就没人了……”

　　老余给丁冲讲述了他们家这几年的变故。丁冲的哥哥丁峰，新婚不久，就被抓壮丁，进了国军部队。后来乡公所来通知说丁峰战死了。嫂子星梅，带着儿子丁冬生活，不相信丈夫死了，苦苦地等待丁峰回来。本来还平安无事，谁知道族长丁大仁，拿出《族规五十条》，说族规第三十条规定，本房族不容留寡妇，星梅应该改嫁，不得在丁家待下去。

　　老爷丁大成是个倔强的人，骂丁大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两人一言不合，就争吵起来，甚至发生撕扯。丁大成就把族长大人的耳朵撕破了半片。丁大仁喊来“八大护法”把丁大成打了个半死。王夫人和星梅婆媳二人，都是一介女流，如何斗得过丁大仁？唯有哭天喊地。星梅又急又气，脑筋就搞坏了，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丁大仁一心要驱逐这个疯子寡妇，奈何四邻八乡的人，没谁敢娶她。她手里时刻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谁一靠近，她就死死地护着丁冬，尖叫挥舞剪刀要杀人。她甚至把自己的胳膊、大腿都刺过好几个伤口。丁大仁安排八大护法，把星梅强行送回了娘家。

　　星梅的娘家人不服气，就请了个秀才公来与丁大仁理论。最后谈判结果是，星梅就住在娘家，在丁大成的黄土田拨二十亩良田，供这母子二人生活。丁大仁以“藐视族规，打伤尊长”为由，收走黄土田一百亩良田充公，供丁氏家族四季春社、祭祀之用。

　　丁大成家的四井口大房子，本来湖匪多次上岸抢掠，放火烧了一些，另外的，去年发大水，丁大仁叫人拆了去填村外圩堤。丁大成几次气得吐血，却又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丁大仁拆毁自己的房子，夺走自己的祖田……

　　丁冲狠狠地站起来，摔了椅子，骂了句粗话：“丁大仁这个狗日的，简直无法无天！他以为就他读过几句书，认得族规。《族规》第三十条，分明写着，丁氏房族，失夫寡妇，任由改嫁，不得阻拦。他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肆意歪曲，要故意为难我家人。坏得很！这几笔账，必须跟他清算！”

　　老余慌了，说：“少爷，少爷，小声点。丁大仁不好惹啊。你一人如何斗得过他们？丁大仁动不动就请八大护法。村里谁也不敢忤逆他呢。……还有，丁大仁的大儿子丁龙，现在是村里的保长，吃皇粮的。他手里拿捏着全村人的性命呢。他想骂谁就骂谁，想打谁就打谁，就是杀了人，随便安个‘通匪’`通共’的罪名，就了结了。你可不要往枪口上撞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夫人还如何活得成？”

　　丁冲哼了一声，说：“现在是民国了，由不得谁为非作歹！今天我已经得罪丁大仁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跟他们干一场！”

　　老余吓得直哆嗦：“哎哟，我的小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