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一次算账
丁冲离开了黄土田仓库,直奔丁大仁家。老余拦不住,只好徒劳地叮嘱:“当心些。”
丁大仁的家在村子中间,也是四井口大房子。此时,丁大仁正与八大护法喝酒。年轻人愤愤不平地咒骂丁冲,说丁大成这个草包,怎么就生了丁冲这么个翻眼贼?不是说前几年,他在武汉被警察打死了么?他这一回来,那充公的良田、拆毁的房子,他要来讨还,怎么办?
丁大仁似乎胸有成竹,摸摸山羊胡子说:“对付这种愣头青,不必来硬的。以后想法子制服他。他丁冲是个刺头,我们不能吃眼前亏。放眼丁村,我们得了天时地利人和,不怕他丁冲反了天。西楚霸王厉害吧?结果怎么样?哼哼哼……”
丁冲气冲冲往丁大仁家里赶,走到半路,就冷静下来了。自己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不应该跟这帮没有开化的乡巴佬、土油子一般见识。毕竟,他们是老丁家的人,与自己家也没有血海深仇。目前要紧的是,把跟白鹭湖湖匪的帐,算一算。爷爷、父亲,两条人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丁冲跨进丁大仁的大门,已经不那么恼火了,只是礼貌性地打招呼:“族长大伯,各位兄弟,都在呀。”
说曹操,曹操就到。八大护法挨过丁冲的打,心里有气,没人理他。丁大仁的老脸变得真快,马上接口说:“哦,贤侄来得正好。我们刚刚开始,来来来,喝一杯吧。”
丁龙不客气地说:“你来干什么?”他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小手枪。民国乱世,治安堪忧。许多中下级官员,动不动就被人杀掉了。所以,国民政府给乡镇官员都配备了枪支。保长其实职务极低,没有资格配枪。朱集镇因为离白鹭湖不远,时常遭到湖匪的侵扰,所以,玉沙县政府就特别批准,白鹭湖周边的保长,也可以带枪,以保一方平安。所以,丁村保长丁龙有枪。他家里还有足够多的子弹。
丁冲不是吓大的。他在武汉就接触过枪。丁冲说:“保长哥,族长大伯,我不是来打架的。打搅各位一小会儿。我没有别的事,就开门见山吧。我家的房子、良田,被族中没收。我想问个究竟,讨个个说法。——《丁氏族规五十条》我七岁就背熟了,族长大伯不要拿族规来蒙哄我哟。”
丁大仁和气地说:“贤侄,我正准备晚上去跟你交涉。你来了,还免得我跑一趟。事情是这样的,拆房做堤,田亩归公,都是你父亲签字画押过了的。我们有理有据。”
丁大仁拿出一份发黄的麻纸。上面是一份长长的名单,名单后面是个各人按捺的手指印。丁冲看了一遍,说:“那么说,我的房产和田产都要不回来了?”
丁大仁说:“贤侄听我把话说完。当年对你父亲的处罚,是有年限的,定为十年。虽然还未到期,现在,你祖父、父亲遭遇不测,实在可怜。你也回来了。黄土田的田就退还给你们家。至于拆掉的房子砖瓦……你看看,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穷的很,拿不出钱来赔偿你。”
丁冲心里骂道“这个老狐狸!”口里还是说:“族长大伯,我给您一个面子,已经消耗掉的东西,就算了。以前的种种是非,我全当成是大风吹过,一笔勾销吧。哪些人种了我的田,请您叫他们这二三天找余伯登记。今年的课税,我是要收的。族中如果有春社、祭祀大事,缺少钱,我丁冲也不是个小气人。我扛大头都没问题。”
丁大仁点头同意。丁冲就走了。他还有事情要处理。当务之急,就是考虑如何找白鹭湖匪徒报仇!
丁冲一走,年轻人们就开始埋怨丁大仁:“怎么要对他低三下四?怕他个鸟毛!”
丁大仁说:“上午不是在河边打过了吗?你们八个人,眨眼的功夫,就被他打倒在地。他其实还是手下留情。你们要知道,冼老夫子是他师傅呢。冼老夫子的绝技小擒拿,神出鬼没,方圆百十里,没有对手。”
丁虎说:“我们徒手是打不过他的小擒拿。可是哥有枪,一枪崩了他,就万事皆休了。”
丁龙也说:“今天我没去河边,要不然我早就一枪结果他了!……这样吧,我去乡公所报案,说丁冲勾结土匪,抢掠丁村,杀伤人命。”
丁龙放下酒杯就要走。丁大仁喝止道:“蠢!坐下。丁冲的爷爷和父亲,被湖匪杀死没几天,你去说他勾结湖匪,你自己相信吗?你以为乡公所的官长都是傻子?”
丁龙恨恨地坐下说:“总有一天,老子弄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