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梅妃娘娘被贬到上阳东宫已五年，圣人忽然念起她，并召见了她，虽然梅妃娘娘，不知为何回来得有些灰头灰脑，但听说贵妃娘娘也被送出宫了，算是大消息了，大家猜测不已。

托在上阳东宫附近当值个福，陆六儿曾有幸见过深居简出的梅妃娘娘。梅妃娘娘不算年轻，身材瘦了些，可是好漂亮，而且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出的优雅和书卷气，我见犹怜，比镇上地主老财家那装斯文的小娘子强上一百倍，听说她还精通琴棋书画，是个大大的才女，那么美好的女子，圣人舍不得也是应该的。

过了好几天，贵妃娘娘回来了，还亲自来问候梅妃娘娘。

那时，上阳东宫附近的宫女都对这位宠冠后宫的贵人的忽然来访很紧张，结果有个宫女因紧张而把持不住行礼姿势，没站稳，竟一头栽倒，摔到贵妃娘娘的脚跟前，还险些撞倒了随行的大宫女。

那宫女名叫张华儿，最是胆小懦弱，发现闯祸后，吓得眼泪直掉，不停磕头道歉。

可是贵妃娘娘却很温柔地让人将她扶起，细细打量一番，笑着安慰：“可怜的孩子不，算什么大事，别哭了。”还将自己的手帕赐给她拭泪，身旁宫人也笑，“贵妃娘娘最是慈悲，不会为这点小事怪罪你的，快一边去吧。”

那么温柔的声音，那么和蔼的态度。

陆六儿壮着胆子，偷偷抬头看了贵妃娘娘一眼。

直到那位在牡丹花中韶华怒放的美人雍容华贵的朝大家笑了笑，施施然缓步而去，所有人都回不了神。

如何形容贵妃的美？后宫三千，美女如云，牡丹芍药，各有所爱，没有人能说是最美的。如果说梅妃娘娘，是天上的滴仙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贵妃娘娘就是凡间的菩萨，美得可敬可亲。她浑身有一种天然的慵懒风韵，带着火般的热情，却没有侵略性，就像温暖的火炉，让所有人都愿意停留在她身边。还有那对盼顾生辉的眸子，波光流转间就是温柔，仿佛会说话，只要一眼就能把你魂勾走。

温柔的贵妃娘娘身边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她喜欢设法奢华，出手大方，架子却不大，还有各种有趣的电子和话题，带在她身旁，就有说不完的欢乐。而梅妃娘娘却孤高冷傲，就知道琴棋书画，笨点的宫女都不了她的眼。世间俗人多，受不得仙女下凡，带在她身边久了总觉得气闷，现在被打入冷宫，总是哭丧个脸，端着什么骨气，连圣人赐的珍珠都不要，装清高给谁看？

梅妃娘娘活该失宠。

大明宫中，除了宠贵妃娘娘到骨子里的圣人，就连宫女太监都一面倒地喜欢贵妃。

贵妃娘娘的人缘盛至顶峰，不是皇后，贵是皇后，言出令行，万众支持。

她跳舞跳的好，曲子弹得好，马球打的好，服装首饰常有创新。

她是长安所有女人最崇拜的对象。

贵妃娘娘的言行，是大家要夸赞的，贵妃娘娘的举止，是大家要效仿的，贵妃娘娘发明的发型服饰、保养方法等等，更是所有人要争先学习的。

自从见过贵妃娘娘后，张华儿恨不得将贵妃娘娘视为菩萨，事事都要学着她，陆六儿，想起吕四郎对贵妃娘娘的夸奖，产生了些莫名的羡慕心态，也奋不顾身地加入了学习贵妃娘娘的大军。

闲暇时，大伙儿不再斗百花，也不讲参军戏，力求学习贵妃娘娘的走路姿态，喝茶姿态，力求学出几分像她一样的优雅美好，经常有三俩同好，四五成群一起甩帕子，翘着小指拿茶杯，对着镜子练笑容，或是学习梳妆，可惜大多数都是东施效颦，可笑之至。

偶尔贵妃娘娘梳了个堕马髻，金银首饰，一律不用，只斜插朵大红牡丹花，第二天花园里的牡丹就遭了殃，宫妃们个个头顶大红花，宫女们个个顶着绢制牡丹，放眼望去就是一排花丛，偶尔贵妃娘娘起晚了，只将头上黑发随意挽起，配着白狐皮加无数珍珠串成的懒梳妆，轻装打扮，慵懒迷人，结果第二天大家个个都配上各种不同材料的懒梳妆……

贵妃娘娘知道大家都学她，不以为忤，反觉得很有趣，她还刻意的想新花式打扮，以此为乐。

原以为枯燥无味的宫廷生活，因此有了色彩，忙忙碌碌中，时光弹指过，回首已是三年。

白饭大米吃得饱，陆六儿的身子好像春天的竹笋，猫了一冬后猛的抽条了，她不再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黄毛丫头，开始有了女人的风韵味，枯黄的头发，再细心的保养下，散发着乌泽亮丽的光彩，小女孩的青涩眉眼长开，竟带上几分动人色彩，刻意学习过的仪态，也大有长进。

大伙儿对她的变化是羡慕嫉妒恨，偷偷说她和贵妃娘娘长得像。

陆六儿看着镜子，开心之余有点沮丧。

因为女孩子的美丽，不过是想让最在乎的那个人看。

吕四郎更高大了，不再瘦巴巴，有了男人该有的棱角和轮廓，虽然说不上非常英俊，可还是很好看，他得了李玄礼将军的缘，立了些功劳，开始出人头地，让不少宫女都偷偷喜欢他，那和宫规背后的感情没有前途，只敢在私下嚼嚼舌根，再感叹下今生无缘，祈求来世能有如此好郎君。

陆六儿资历涨了，也算是大宫女了。

偶尔她还是有机会和吕四郎说几句话，问问家中事。

家里大郎娶亲了，二郎跟人去学做生意了，阿爷雨天的关节痛越发严重，阿娘一如既往的偏心五娘，经常给她私房钱添补，结果和嫂子有些闹不合，七娘也定亲了，听说是好户人家，夫君还是个读书郎。

大家都有各自的前途，虽然命运充满变数，但自由自在的感觉，真好。

她只有一条能一眼看到头的道路和大部分宫女一样，入时十六今六十，花颜不再，青春如流水，然后葬入野狐落，可是在花期凋零前，她还是有个小小的梦想，她希望那个人开口夸她一句漂亮，至少让喜欢的人喜欢过，也是一种幸福。

吕四郎对她很好，偶尔不经意间，会见他看向自己这方，被发现后，又迅速扭回头去，让人不由产生些错觉，有时她壮起胆子，鼓起勇气，害羞地问他为何看自己。

吕四郎却打击她：“谁稀罕看你？我就是觉得你确实有点像那个人。”

陆六儿知道，而那个人指的是贵妃娘娘。

天下所有男人都会喜欢贵妃娘娘的。

陆六儿有点不甘：“大家都说我长得和她有点像，特别是上了妆，上次贺公公还夸我，长得有造化，说不定将来会有福气……”

“什么福气？”吕四郎鄙夷，“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你这么粗鄙不堪，迟钝笨拙，有福气都会给你弄丢的。”

陆六儿转转眼珠，试探：“比如被贵人看上什么的。”

吕四郎愣了愣，仿佛听见什么不敢置信的笑话般，毫不留情的往死里嘲笑：“哎，梦还没醒啊？你还以为有两分像贵妃娘娘，打扮花枝招展点，贵人就会看上你吗？算了吧，你是放风筝断了线——没指望了，乖乖做你的小宫女去吧，粉涂那么白，丑死了，还妄想攀龙附凤？”

“你说话太混账。”

“哎呀，小声点，让爷再看仔细些。”

“你……”

“嗯，仔细看完还是丑。”

“谁稀罕你看了？笨蛋！你去宫外看你美人去。”

“想起昨日贵妃娘娘在梨园里的霓虹羽衣舞，那才是天仙，你说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美好的女子？圣人和我们说只有这样雍容贵气的女子才担当得起我大唐贵妃的地位，圣人说的实在有理，再看看你，粗看皮相是有点像，可是骨子里……哎，你说人和人怎么就差那么远，可是贵妃娘娘是不可亵渎的高贵仙女，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可以随便看的，算了，我看两眼你这个村妇就好了。”

陆六儿气得七窍生烟，只恨这是宫里，不能用大扫把抽他的破嘴巴！

吕四郎只是笑，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