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环重回烟月楼的消息，让整个烟月楼都沸腾了几天。这里面的女人都知道杨环和李家公子的事，更有知情人士提到，杨环来这里的时候，正穿着嫁衣，只是那嫁衣不知道被“妈妈”脱下来藏到哪里去了。章雪灵和倩倩这对主仆，对杨环回来了这个消息很惊恐，不过她们也很快就若无其事的过自己的日子了，因为她们确信，不会有人动她们。
这天，“妈妈”方一曦不知为什么脱下了往日分叉快到腿根的风骚旗袍，穿上一件厚厚的大袄子，在屋内也围上了一条围巾，只露出一个鼻孔和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
“妈妈”方一曦把所有女子都叫到一起，将平时教训她们的木鞭在桌子上拍的直响：“安静！安静！我有话要讲！”
“安静一点，‘妈妈’要说话了。”倩倩警告她身旁一直交头接耳的女人，那个女人不满的瞪了她一眼，摆弄了一下卷发，但看到她身后站着的章雪灵时，也就只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多半是觉得倩倩狗仗人势。
等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女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方一曦才能开始说话：“灵儿回来了，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呀，‘妈妈’。”
“灵儿？那个和李家公子成婚的那个？”
女人们议论纷纷，唯独章雪灵没有言语，毕竟关于杨环的那件事，出了人命，从头到尾都是她弄出来的。
“安静！”方一曦重重地拍了一下木鞭，严厉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从今天开始，你们谁也不许再议论灵儿的事，谁要是管不好自己的嘴，那就别怪我打人！你们记住，她已经不是杨环了，是灵儿！烟月楼的灵儿！”
空气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大家虽然都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突然这么维护杨环了，但既然连“妈妈”都发话了，也都不敢造次，都频频点头。
方一曦的目光落到章雪灵身上，见她没有反应，厉声道：“有些人，要知道生活在这烟月楼里，就得听主的话！不要以为干了一些坏事就逃得过我的眼睛！”说完，方一曦一把将手中的木鞭折断，扔到章雪灵和倩倩脚下。
倩倩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章雪灵一脸的怒气，但又心虚的不好发作，没好气道：“知道了，你不就是想捧红灵儿，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知道就好。”方一曦没有再说什么，起身离去，连说话的时候，围巾都没有解下来，以至于说话的声音怪怪的。
烟月楼里的房间有好的有坏的，有的好几个人住一间房，只有章雪灵这样头牌，才能有自己的房间。
而方一曦却给杨环安排了一间上好房。
方一曦推门进去，杨环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目光里流露出难以言尽的难过，唯有青丝下的一张脸，就算是哭，也是梨花带雨般美的不可方物。
方一曦走过去，捧起杨环那一张美人脸，顺着她眼角流下的泪痕轻轻抚摸：“灵儿，别再难过了，‘妈妈’猜得出来，你一定经历了什么特别痛苦的事。”
杨环望着方一曦没有言语，只是不停地抽噎，她感觉快要痛到无法呼吸，她没想到这一世遇见李瑁，会比上一世在他身上要痛千百倍。
一个男人如果有亏欠的死去了，那就会把恨当做一部分爱的借口，来欺骗自己再也没有他的一生。
但当那个男人偿尽了亏欠下的一切，再永远的离开了，除了痛，还能有什么。
特别痛苦的事情，方一曦心里觉得已经猜的十有八九了，李公子是她的丈夫，新婚当晚死了，想必，是被李家当成克夫的扫把星赶出来了吧，至于那天来卖她的女人，方一曦心里也不清楚。不过，光那一件事，就让一个女人够痛苦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声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老人断断续续的哭声，这声音由远及近。
“是谁家的白丧事……”方一曦说到一半就明白了，这永枝县死了人的，不就只有李家。
听到这声音，杨环的眼泪戛然而止，像疯了一样跑到窗户边去，将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户外头，望着一队长长的人马在窗前经过，老管家穿着丧服，手机端着李如生前的照片在前面走，肩膀一耸一耸的。殷红色的棺材在白日光下照的发亮，纸钱在空中翩飞刹那，就落满一地钱。
杨环的黑发在寒风中飘凌，她撕心裂肺的朝那一对人马呼喊：“李如……瑁儿……”
那声音惊起来寒枝头的鸟，扇动着翅膀，飞向远方，再寻不得踪迹。
知道那抹白色消失在街的尽头，杨环才慢慢的转过身，头发沾着泪水黏在脸上，痛苦的闭上双目，不肯睁开。
永远的失去了。
“你也是一个痴情的女人。”方一曦目光深邃，伸出手去替她捋一捋头发，“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死人长安了，但活人还不得好好的生活，不是吗？”
“不是……不是……。”杨环连连摇着头，泣不成声，这感情，它过了一千年，也不会沦陷在岁月里，曾经的千丝万缕，到如今，难说清，难相望，留她一人独自守着回忆。
看着杨环为了爱的人哭成那样，方一曦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忍不住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为我有现在你点点的难过吗？”说着，她又觉得不妥，“唉，我怕是到那一天，没人会为我哭……咳……咳……”
话还没说完，方一曦就俯身一阵剧烈咳嗽了起来，她将围巾捂的更紧了。
方一曦的咳嗽声引起了她的注意，收住了哭声，走过去问小声问：“你怎么了？”
方一曦咳嗽了一阵，才直起腰，她拉开围巾，里面有一滩血，方一曦看着那滩血苦笑了几声，“我感染了瘟疫了。”
这个字眼，杨环并不陌生。她深知它能轻易地夺去别人的生命。或许，正是这场瘟疫，让杨环吃了李如的续命太岁，化了千年的情结，留下南柯一梦。
杨环着急了：“那你快去治病啊！”
方一曦昂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却轻易破碎，经不起摧残，她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僵硬：“景儿，你看这美丽的灯，它好的时候那么漂亮，人人都需要它，可坏了，就没人再需要它了，谁会记得这一盏灯的存在。”灭了，还会有无数这样漂亮的灯，这是方一曦内心的话，似乎在回忆一生。
这灯虽美，却已不是大唐时候的灯了。杨环心想着，她口中的灯，无非是说像她那样渺小的女人：“治病要紧，活下来，才有希望的。”杨环说完，就沉默了，她死时是那么的想活下来，现在活下来了，又会是怎样的结婚呢？
方一曦看着杨环笑了，她没料到，这个为了情悲痛欲绝的女人，竟然还带着几分不谙世态的天真：“全县百姓都在闹瘟疫，医院里早就没有疫苗了，有的话，我这种人也买不起，就算买得起，用在我这种人身上也是浪费，得了这病的人，大多数都只能等死。”
杨环在心里同情这个女人了，人事无常，当该来的都来了，怎么不想也只是无奈：“我想你……会好起来的。”
方一曦伸出手，无限留恋地摸了摸杨环被泪水弄湿了的脸，她头一次感受到了真真的温暖，不带半点虚情假意：“谢谢，只可惜我不会好了，我想你和其它女人不一样，你是个重情的女人，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杨环第一次进烟月楼，方一曦还像一朵正开得娇艳的花，如今却眼见着就要凋谢了。而这次，杨环也对方一曦有了不少好感，她没有把他当成一颗摇钱树，想去逼她接客。杨环心里还是对方一曦有些感激的：“什么事？你说，能做的我一定做。”
“我要死了。”终于，方一曦说这几个字时，再坚强也流下了泪，“帮我接替烟月楼，方烟月楼新一代‘妈妈’。”
一时的突然，杨环始料不及，婉言道：“这……我恐怕不行。”
“你可以的。”方一曦上前紧紧抓住杨环的双手，“你一定要答应我，烟月楼是我一生的心血，也是一些无助女人的归处。”
许是这是方一曦的遗愿，许是那句无助的女人，让杨环动容了，抿了抿嘴唇：“好，我答应你。”
方一曦含泪笑着，像是再无牵挂，实际上是无可奈何。杨环感触最深，曾经面对三尺白绫时无奈，这一世李如死时无奈。
她一个女子，善歌善舞，饮酒伴君作乐，不管是什么，只能去接受。
红尘轻指一弹间，往事尘埃落定，徒留一人回忆，空想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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