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薄荷香

晨雾还没散时，陈浅就被竹篮轻碰石桌的声响弄醒。她趿着边伯贤做的软底布鞋推窗，见男人蹲在院角槐树下，正把刚从后山采的野薄荷往竹篮里放——露水珠滚在他腕间那根红绳上，和竹条缝隙里漏下的碎光缠在一起，倒比晨雾还软。

“醒了?一起剥薄荷嘛。”他抬头时睫毛沾着点湿凉，伸手把陈浅拉到身边，指腹先蹭过她额前没梳顺的碎发，又捏了捏她泛凉的耳垂。“灶上温着昨晚剩的绿豆汤，剥完这把就煮薄荷水，你昨儿念叨好几遍，说想配凉透的桂花糕吃。”竹篮里的薄荷鲜得能掐出水，陈浅指尖刚要去掐叶子尖，就被边伯贤攥住手腕。他掌心裹着刚摸过竹条的温，指腹按在她指甲盖上轻晃：“别用指甲掐，掐坏了煮水发苦——像这样，捏着茎根轻轻扯。”

他手把手教她扯下第一片薄荷叶，指尖偶尔蹭过她的指缝，痒得陈浅缩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晨光慢慢漫过篱笆，把两人的影子叠在槐树根上，陈浅剥着薄荷看他：“你今早去后山，没遇见桂阿婆？”边伯贤正把她剥好的薄荷往瓷盘里摆，闻言笑了笑，指腹擦去她指尖沾的薄荷叶汁：“遇见了，在沟边摘野菊花，说等晌午给咱送过来。我让她别跑，咱晚点儿煮了薄荷水，给她端两碗过去。”

等薄荷水在灶上煮得冒轻烟，边伯贤去井里捞昨晚冰着的西瓜。井绳磨得他手腕红绳晃悠，陈浅凑过去要搭手，被他推着后背按在井沿的凉石上：“别碰，井绳勒手。”他弯腰勾着桶耳往上提，白衬衫后腰皱起道浅痕，陈浅伸手偷偷拽了拽，就见他回头，眼里盛着笑：“闹什么？一会儿西瓜汁滴你衣服上，又要嫌难洗。”话是这么说，却把捞上来的西瓜先递到她手里——瓜皮上凝着水珠，冰得陈浅往他怀里缩了缩，他顺势伸手揽住，指尖敲了敲瓜皮：“先放石桌上晾会儿，等薄荷水凉了一起吃。”

两人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剥薄荷，陈浅剥得慢，总把碎叶子掉进石缝里，边伯贤不催，只等她剥完一片，就伸手接过来，码在瓷盘里摆得整整齐齐。偶尔有风吹过，槐树叶落在他发间，陈浅伸手去摘，指尖刚碰到发丝，就被他咬住指尖轻含了下——不疼，只带着点薄荷水的清甜味，吓得她赶紧缩手，却被他攥着腕子拉到腿边：“慌什么？又没咬疼你。”他低头，鼻尖蹭过她手腕，闻见她刚摸过薄荷的清香，“你指尖比薄荷还凉，一会儿多喝两碗热的。”

薄荷水煮好时，太阳已经晒得人暖乎乎的。边伯贤把水倒进粗瓷碗，放凉了才递给陈浅，又去灶间翻出昨天蒸的桂花糕——是用桂阿婆给的新糯米蒸的，凉透了也软乎乎的，咬一口能尝到裹在里面的桂花碎。陈浅咬着糕递给他半块，他张嘴接着，指尖却在她嘴角蹭了蹭，擦掉沾着的糖霜：“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两人头挨着头，共用一只粗瓷碗喝薄荷水，水凉得刚好，混着桂花糕的甜，陈浅靠在他肩上叹口气：“比镇上茶馆的凉茶好喝多了。”边伯贤低头看她，指尖顺着她的发尾慢慢滑：“那往后天天给你煮，等薄荷摘完了，就煮野菊花，煮橙皮，煮你想喝的一切。”

晌午日头最暖的时候，陈浅要画院角刚冒芽的蔷薇。她把画架支在槐树下，边伯贤搬来小马扎坐在她旁边，帮她磨墨。墨锭是桂阿婆给的老墨，磨出来的墨汁黑得发亮，他磨得慢，手腕转得稳，陈浅回头看他，见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把他眼尾的笑纹都晒得暖融融的。“别光看我，画歪了又要赖墨磨得不好。”他头也不抬，指腹蹭过磨墨的砚台边缘，把溅出来的墨汁擦干净。陈浅哼了声，笔尖却在宣纸上多画了道弧线——原是要画蔷薇芽，最后倒画成了他腕间那根红绳的模样。

画到一半，陈浅的笔尖没墨了，刚要伸手去蘸砚台，边伯贤先一步把砚台往她那边推了推。他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帮她稳住笔杆：“你看，这笔尖要轻轻蹭墨，别蘸太多，不然洇纸。”两人的手叠在一起，顺着宣纸慢慢移动，陈浅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指腹上因削竹条、编竹篮磨出的薄茧，蹭得她手背发痒。“画好了给我看看。”等她描完最后一笔蔷薇叶，边伯贤拿过宣纸，对着阳光看了看，笑着点头，“比上次画的桂花树好看，看来我磨的墨确实管用。”陈浅伸手抢宣纸，却被他举得高高的，他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带：“不给，要挂在灶间墙上，做饭的时候看，比贴年画还好看。”

下午天阴了点，风也变得软乎乎的。边伯贤要去镇上买生宣，陈浅非要跟着，说要去买镇上李婶做的糖糕。两人锁了院门往土路走，边伯贤把她的手揣进自己衣兜里——他的衣兜是自己缝的，又大又暖，刚好能裹住她两只手。路上遇见挑着担子的花农，边伯贤还停下来问桂花什么时候开得最盛，陈浅在旁边扯他的衣角：“你不是要编放画具的竹架吗？怎么问起桂花了。”他回头笑，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你上次说想蒸桂花酱，等桂花开了，咱采了花就做，装在阿婆给的陶罐里，能吃一整个冬天。”

到了镇上，边伯贤先陪陈浅去买糖糕。李婶的糖糕刚出锅，裹着热乎气，边伯贤买了两块，先掰了半块递到她嘴边：“吹吹再吃，烫。”陈浅咬着糖糕，甜得眯起眼，他就站在旁边笑，等她吃完，掏出手帕给她擦嘴角。去文具铺买生宣时，老板说新到的宣纸比旧的软，边伯贤拿过一张，先摸了摸纸的纹路，又让陈浅也摸：“你看这纸，画蔷薇肯定不洇，你要是觉得好，咱就多买两刀。”陈浅点头，他就掏钱，还不忘让老板多拿了块新墨锭：“上次阿婆给的墨快磨完了，给你买块新的，你说过这家的墨磨出来香。”

往回走的时候，陈浅拎着糖糕，边伯贤拎着宣纸和墨锭，两人走得慢。路过旧货摊时，边伯贤停下来，捡起个旧竹编的小篮子：“这个刚好给你放画笔，你那支新做的竹笔，总没地方放。”他讨价还价的时候，陈浅靠在他胳膊上看，见他把篮子翻过来，仔细摸了摸边缘，确认没毛刺才付钱。“回去给你磨磨边，再编根绳挂在画架上，省得你总丢画笔。”他把小篮子递到她手里，又把她的手重新揣回衣兜里，“天快黑了，走快点，回去煮绿豆沙吃，冰在井里的西瓜还没吃完。”

傍晚的风带着点槐树叶的清苦，两人走在土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陈浅晃着手里的小竹篮，听边伯贤说回去要给竹篮编上小雏菊的纹路，说等蔷薇开了要摘两朵插在篮里，说桂阿婆要是来了，要让她看看新画的蔷薇。她忽然停脚，拉着边伯贤的手转身，撞进他怀里——他怀里暖乎乎的，带着刚买的宣纸的纸香，还有糖糕的甜香。“怎么了？”他低头看她，指尖揉了揉她的发顶。陈浅摇摇头，只把脸埋在他胸口笑：“没什么，就是觉得，跟你一起走这条路，比什么都好。”

他没说话，只伸手把她抱得更紧。远处的山坳里飘着炊烟，近处的土路上有虫鸣，风里传来槐树叶的轻响，还有他胸腔里稳而暖的心跳。过了会儿，他才低头，下巴蹭过她的发顶，声音轻得像风：“往后的路，都跟你一起走。早上一起剥薄荷，晌午一起画蔷薇，傍晚一起去镇上，晚上一起煮绿豆沙——岁岁年年，都这样。”

陈浅在他怀里点头，伸手攥住他腕间的红绳，和他的手缠在一起。夕阳把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团，落在满是碎石的土路上，像槐树下叠着的宣纸，像瓷碗里混着的薄荷与甜，像往后每个寻常的日子里，藏不住的、暖乎乎的甜。